残阳彻底沉入浩渺江波,只余下西一片暗红的血色,将荒凉的石子滩染得如同浸透血污的战场。江风呜咽,卷起潮湿的腥气,也卷动着三人褴褛的衣衫。
陆云袖右肩架着阿福,左手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沈知意,每一步踩在硌脚的碎石上,都牵扯着左肩箭创撕裂般的剧痛。蚀心掌阴毒内力盘踞心脉,如同附骨之蛆,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元气。阿福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少年背后的刀伤虽敷了“金疮生肌散”,不再流血如注,但那深入肺腑的剧痛让他神志昏沉,口中不断发出压抑的呻吟。沈知意则紧紧抱着怀中那只冰冷的“信翎”机关鸟,脸色苍白如纸,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脚步,眼神却异常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那破败渔寮的轮廓。
五里路,在平日不过片刻疾行,此刻却如同堑。三人相互搀扶,踉跄前行,在荒滩上拖出三道深浅不一、沉重无比的痕迹。
终于,那芦苇丛生处、歪斜倾倒的渔寮近在眼前。几根朽烂的木柱勉强支撑着茅草顶棚,四处漏风,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和霉烂气息。渔寮旁的水洼里,果然系着一条的舢板,船身遍布苔藓,破旧不堪,但好歹还算完整。
“到了!”陆云袖精神一振,强提一口丹田残存的内息,加快脚步。只要上了船,渡过这浩荡大江,便能暂时摆脱漕运司在江北布下的罗地网!
然而,就在她目光扫向渔寮侧面时,瞳孔骤然收缩!
渔寮残破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矗立着三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山,身着元制皮甲,外罩黑色大氅,腰间挂着沉重的弯刀。他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劈至下颌,正是漕运司千户,帖木儿!他身后两人,同样身着紧身水袍,手持分水峨嵋刺,眼神阴鸷,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正是之前在地下水道中追踪他们的水鬼头目!
他们竟已在此守株待兔!
“哼!”帖木儿发出一声沉闷的冷笑,如同闷雷在荒滩上滚过,“陆姑娘,沈姐,本官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这江滩风大,不如随本官回漕运司衙门,暖暖身子?”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锁定在陆云袖和沈知意身上,尤其是沈知意怀中那微微隆起的轮廓——乌木盒!
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陆云袖!前有强敌拦路,后有滔滔大江!她重伤未愈,还带着两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同伴!这根本是绝境!
沈知意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惊恐,但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她毫不犹豫,猛地将怀中那只冰冷的“信翎”机关鸟高高举起!对着那浩渺江,对着那渐渐笼罩大地的沉沉暮色!
“陆姐姐,护住阿福!”沈知意尖利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凄厉!
话音未落,她纤细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极其精准地拨动了“信翎”翅膀根部几个极其微的、如同米粒般的凸起!
“铮——!”
一声极其尖锐、高亢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属颤鸣,猛地从“信翎”体内爆发出来!紧接着,鸟头那两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奇异矿石,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目、如同烈阳坠地般的炽烈蓝光!光芒之盛,瞬间将整个荒滩、渔寮、乃至奔涌的江水都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
这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以“信翎”为中心,朝着东南方向,凝聚成一道仿佛能穿透无尽黑暗的、凝练至极的蓝色光柱,直刺苍穹!光柱持续了仅仅一息,便骤然熄灭。
但那声惊动地的尖啸和瞬间爆发的刺目蓝光,如同在死寂的荒滩投下了一颗巨石!
“不好!是信号!”帖木儿脸色骤变!他虽不知那蓝光具体代表什么,但如此诡异强烈的光芒,绝对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机关!他眼中杀机爆射,再无迟疑,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刀锋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寒光!
“动手!杀了两个女的!活捉那子!把盒子抢过来!”
“杀!”两名水鬼头目如同离弦之箭,分水峨嵋刺带着幽幽水汽,一左一右,如同毒蛇出洞,狠辣无比地刺向陆云袖的双肋!角度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要封死她所有闪避的空间!
陆云袖目眦欲裂!沈知意那决然释放的信号,如同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血勇!她不能死!更不能让沈知意和阿福落入敌手!
“滚开!”陆云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丹田深处,那本已枯竭的气海,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催逼下,竟硬生生榨出最后一丝带着毁灭气息的真气!她猛地将架在肩上的阿福朝身后沈知意的方向奋力一推,同时身体不进反退,迎着左侧刺来的峨嵋刺,右手并指如剑,将全身残存的真气尽数灌注于指尖!
“分光剑指!”
一道凝练得近乎实质、带着决死杀意的指风,如同暗夜中撕裂阴云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向那水鬼头目握刺的手腕脉门!这是她师门压箱底的保命绝技,极耗心神,此刻强行使出,左肩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衣襟,蚀心掌的阴寒内力更是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向心脉!
那水鬼头目没料到陆云袖重伤之下竟还有如此凌厉的反击,骇然之下手腕急缩!但陆云袖的指风何等迅捷!
“噗嗤!”
指风虽未点实脉门,却狠狠贯穿了对方臂!血花迸现!那水鬼惨叫一声,峨嵋刺脱手飞出!
但与此同时,另一名水鬼头目的峨嵋刺,已然带着刺骨的寒气,刺到了陆云袖右侧腰肋!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形因强行催动指力而迟滞,眼看就要被洞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江面上响起!声音并不嘹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荒滩的风声、水声和厮杀声!
紧接着,一道迅疾如电、轻若无物的黑影,如同贴着江面飞行的夜枭,撕裂暮色,朝着荒滩渔寮的方向激射而来!那是一艘造型奇特的狭长舟!舟身漆黑,船头尖锐如梭,船尾仅有一人操桨,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舟破开波浪,无声无息,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号角声响起的同时,那刺向陆云袖腰肋的峨嵋刺,竟诡异地顿了一顿!仿佛那无形的号角声波,带着某种扰乱心神的力量!
就这不足半息的迟滞!
“嗤啦——!”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青色剑气,如同九垂落的星河,毫无征兆地自那飞驰而来的漆黑舟上暴射而出!剑气并非击向水鬼,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向他与陆云袖之间那片虚空!
剑气过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撕裂!一道无形的、带着凛冽锋锐之意的气墙瞬间生成!
那水鬼头目的峨嵋刺如同刺入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铁壁!
“叮!”一声脆响!
精钢打造的峨嵋刺尖端竟被硬生生削断!巨大的反震之力顺着刺身传来,那水鬼闷哼一声,虎口迸裂,整条手臂瞬间麻痹,踉跄着向后跌退!
“什么人?!”帖木儿又惊又怒,厉声暴喝!他猛地转身,手中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卷起一片惨白的刀光,狠狠斩向那艘已冲至滩涂边缘的漆黑舟!刀势沉猛霸道,带着千军辟义的凶悍之气!
舟之上,操桨之人身形不动,如同与舟身融为一体。面对帖木儿这威猛无俦的一刀,舟首之上,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
青衫客!
他竟然亲自来了!
青衫客面对帖木儿劈来的刀光,既不闪避,也不格挡。他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五指虚张,对着那汹涌而来的刀势,凌空一按!
没有惊动地的碰撞!
没有刺耳的金铁交鸣!
帖木儿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霸道一刀,劈至青衫客身前三尺之地时,仿佛撞入了一片粘稠无比、深不见底的沼泽!狂暴的刀势如同泥牛入海,速度骤降,刀光迅速黯淡、消散!连带着帖木儿魁梧的身体,都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束缚,前冲之势猛地一滞!
“太乙绵掌?!你是……”帖木儿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失声惊呼!他认出这门失传已久、以柔克刚、借力化力的绝世掌法!
青衫客面具下的双眼古井无波,对帖木儿的惊呼恍若未闻。他那虚暗的五指,极其微妙地一旋、一引!
帖木儿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却又圆转如意的巨大力量顺着刀身传来,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抗拒,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这股力量旋转、偏移!那凝聚了他全身功力的一刀,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按一引,硬生生改变了方向,带着他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陀螺,狠狠劈向了旁边那破败的渔寮!
“轰隆!”
一声巨响!
刀光闪过,朽烂的渔寮支柱如同朽木般被拦腰斩断!整个茅草顶棚轰然坍塌,扬起漫灰尘!
帖木儿狼狈地从废墟中跃出,又惊又怒,脸色铁青!
而就在青衫客出手化解帖木儿攻势的瞬间,那漆黑舟已如离弦之箭,冲上滩涂!舟尾操桨之人如同鹞鹰般腾空而起,身法灵动诡异,手中一柄细长的分水峨嵋刺划出数道幽蓝的轨迹,如同水幕罗,瞬间缠住了那两名惊魂未定的水鬼头目!其招式之精妙、身法之迅捷,远超那二人!
“上船!”青衫客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清晰地传入陆云袖耳郑
机会!唯一的生机!
陆云袖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心脉被蚀心掌力冲击的剧痛和左肩崩裂的伤口,她一把抱起因释放“信翎”信号而彻底脱力、软倒在地的沈知意,又用尽最后力气,拖着昏迷的阿福,朝着那艘搁浅在滩涂上的漆黑舟亡命般冲去!
身后,帖木儿的怒吼和水鬼头目的惨叫被操桨人凌厉的攻势死死压制!
陆云袖拼尽全力,将沈知意和阿福先后抛上舟,自己则一个踉跄,几乎是用爬的,狼狈不堪地翻上了船尾!
“走!”青衫客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操桨之人一招逼退纠缠的水鬼,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飘然落回舟尾。手中长桨在水中看似随意地一点一荡!
“咻!”
漆黑的舟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动,瞬间倒滑入江水之中,船头调转,朝着烟波浩渺的南岸,如同一条融入夜色的黑鱼,破浪疾驰而去!只留下荒滩上帖木儿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那在暮色中彻底坍塌的破败渔寮。
冰冷的江水溅在脸上,陆云袖瘫倒在狭的船舱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蚀心掌的阴寒之力在心脉中疯狂肆虐,左肩的伤口更是痛彻骨髓。她看着身边昏迷的沈知意和阿福,又看向船头那如同标枪般挺立、青衫在江风中猎猎作响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劫后余生,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疲惫和那悬于头顶、步步紧逼的死亡阴影。而沈知意怀中那只陷入沉寂、却仿佛蕴藏着惊风暴的“信翎”,正指向江南,指向那更加叵测的江湖深处。
喜欢千丝诏请大家收藏:(m.fhxs.com)千丝诏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