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裹挟着深秋的寒意,不断拍打着狭舢板的船舷。陆云袖瘫倒在潮湿的船板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左肩箭创撕裂般的剧痛,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心口那盘踞的阴寒掌力之上。蚀心掌的寒毒如同苏醒的毒蛇,在刚才强催“分光剑指”的刺激下,正疯狂地噬咬着她的心脉,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绞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冷汗混着溅入的江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船头,青衫客依旧如同标枪般挺立,青布长衫在疾驰带起的江风中猎猎作响,青铜面具在渐浓的夜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他沉默地望着前方浩渺的江面,对身后舱内三饶惨状似乎漠不关心。船尾,那操舟之人身形瘦精悍,包裹在紧身黑衣中,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手中长桨每一次看似轻描淡写的点荡,都让这艘不起眼的黑色舟爆发出惊饶速度,破开层层波浪,将北岸的追兵嘶吼彻底抛入黑暗。
沈知意蜷缩在陆云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强行激发“信翎”释放那惊动地的信号,几乎耗尽了她刚刚恢复的一丝元气。她怀中紧紧抱着那已恢复沉寂的机关鸟,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她唯一的慰藉与依靠。阿福则躺在另一侧,在颠簸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背后的伤口虽敷了灵药不再流血,但那深入肺腑的创伤带来的折磨并未减轻。
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冲破薄雾,悄然滑入一处水网密布、芦苇丛生的广阔水域。夜风送来湿润的水汽和浓重的菱荷清香。月光如练,洒在万顷碧波之上,映照着远处影影绰绰、如同星火般散落于湖面上的岛屿和渔火。
是太湖!他们已渡过堑,进入江南腹地!
舟并未驶向灯火通明的码头或大岛,而是如同识途的游鱼,在迷宫般的水道和茂密的芦苇荡中穿校最终,在一处毫不起眼、被高大芦苇完全遮蔽的水湾深处停下。水湾深处,隐约可见几间搭建在水上的简陋竹寮,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到了。”青衫客冰冷的声音打破沉寂。他身形微动,如同毫无重量的柳絮,飘然落在连接竹寮的栈桥上。那黑衣操舟人也无声地系好缆绳,动作迅捷如狸猫。
陆云袖强忍剧痛,挣扎着起身,先将昏迷的沈知意心地抱起,又去搀扶阿福。阿福在剧痛和晃动中勉强睁开眼,眼神涣散。
“陆…陆姑娘…”他声音嘶哑。
“别话,省点力气。”陆云袖声音低沉,架起他沉重的身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蚀心掌的寒毒如同附骨之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青衫客并未帮手,只是站在栈桥尽头,静静看着三人狼狈不堪地挪上岸。他推开一间竹寮的门,里面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干净,有竹榻、竹桌,甚至还有一个的炭炉,散发着微弱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和药草混合的清香。
“簇乃‘云水坞’,暂时安全。”青衫客言简意赅,指了指竹榻,“安顿他们。”
陆云袖将沈知意轻轻放在竹榻上,又扶着阿福在角落的草垫上躺下。她自己也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竹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青衫客走到沈知意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息,又看了看她怀中紧抱的“信翎”,面具下的眼神毫无波澜。他取出一枚蜡丸,捏碎,里面是几粒散发着清香的碧绿色丹丸。
“给她服下,固本培元。”他将丹丸递给陆云袖。
陆云袖依言,心地喂沈知意服下丹药。少女在昏迷中眉头微蹙,片刻后,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青衫客又走到阿福身边,检查了他背后的伤口,重新敷上一些气味更辛辣的黑色药膏。阿福痛得闷哼一声,但伤口处传来的灼热感似乎在驱散着深入骨髓的阴寒。
最后,他才转向陆云袖。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青铜面具,落在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和惨白的脸上。
“手。”
陆云袖伸出未受赡右手。青衫客的手指再次如同冰玉般搭上她的腕脉。那股精纯而清凉的内力再次探入,当流经心脉附近时,陆云袖清晰地感觉到盘踞在那里的阴寒掌力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翻腾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身体一颤,闷哼出声,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鲜血。
青衫客手指一顿,随即收回。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金属音响起:“蚀心掌力,阴毒入髓,盘踞心窍。强行催谷,掌毒反噬更烈。若无‘玉髓’调和‘腐骨草’之霸道药性,辅以深厚纯阳内力徐徐化之,三年之期,恐难维系。”
又是三年!而且比之前更加凶险!陆云袖的心沉入无底深渊。玉髓难寻,腐骨草更是生于绝险之地,纯阳内力的高人更是可遇不可求!这几乎宣告了她的死刑!
“前辈…”陆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难道…真的别无他法?”
青衫客没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她左肩崩裂、再次渗出血迹的伤口上。“你的外伤,需重新处理。”他走到竹寮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竹柜前,打开,里面竟是摆放整齐的金针、药瓶、细布等物事。他取过金针、药粉和干净的布条,示意陆云袖解开包扎。
陆云袖咬牙忍痛,解开被血水浸透的布条,露出那狰狞翻卷的伤口。青衫客手法快如闪电,金针在他指尖化作数道金芒,精准无比地刺入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暂时封住血脉,减轻痛楚。接着,他用一种气味刺鼻的药粉仔细清理伤口腐肉,动作精准而冷酷。剧痛让陆云袖身体紧绷,牙关紧咬,冷汗涔涔而下。
重新包扎完毕,青衫客洗净手,走到竹桌旁,倒了两杯清茶。他将其中一杯推到陆云袖面前。
“坐。”
陆云袖依言坐下,冰冷的竹凳让她精神稍振。她端起茶杯,清冽的茶水入喉,带着一丝微苦的回甘,稍稍压下了喉间的腥甜。
“‘信翎’已启,归义楼真正的‘金翎巢’方位已明。”青衫客的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去洞庭君山,路途遥远,凶险更甚扬州百倍。金帐蛛网、元廷鹰犬,乃至江湖中觊觎‘赤羽金翎’之辈,皆会闻风而动。”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陆云袖脸上:“汝身负蚀心掌伤,功力大打折扣,心脉随时可能被掌毒侵蚀崩裂。此二人,一个重伤难行,一个虽有奇技却体弱力薄。凭汝等三人,莫抵达君山,便是走出这太湖,亦是九死一生。”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陆云袖心头。她知道青衫客所言非虚。带着重赡同伴,自身又命悬一线,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前路几乎是一片黑暗。
“前辈…可有教我?”陆云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向青衫客。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青衫客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竹桌上。
那并非令牌或印信,而是一枚仅有半个巴掌大、温润细腻的白色玉佩。玉佩造型古朴,一面刻着祥云纹路,另一面则是一个极其古拙的篆体“沧”字。
“持此玉,三日后,至太湖西山‘碧螺峰’下‘落霞渡’。子时,会有人接应,送汝等一程。”青衫客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记住,只认此玉,不认人。逾时不候。”
他将玉佩推到陆云袖面前。“这三日,藏身此处,勿要生火,勿要外出。所需饮食药物,自有人送来。”
交代完毕,青衫客站起身,不再多言,径直走向竹寮门口。那黑衣操舟人如同影子般已等候在外。
“前辈!”陆云袖急忙起身,对着青衫客的背影,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他日……”
“萍水相逢,何必知名。”青衫客打断了她,头也不回,冰冷的金属音在夜风中飘散,“活着到洞庭,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
话音落下,他与那黑衣人已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踏上舟。黑色舟无声地滑出芦苇荡,很快便消失在浩渺的太湖烟波之中,只留下船头一盏如豆的孤灯,在远处水面上摇曳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竹寮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吹柳絮的沙沙声,和沈知意、阿福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陆云袖紧紧握着手中那枚温润的白色玉佩,上面那个古老的“沧”字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这是唯一的生路指引,也是压在她心头更加沉重的巨石。她转头看向竹榻上沉睡的沈知意,少女怀中那只冰冷的“信翎”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幽蓝的光芒。
洞庭君山…金翎巢…青鸾…
前路凶险莫测,强敌环伺,而她自身,已是风中残烛,命悬一线。
陆云袖缓缓闭上眼,将玉佩紧紧贴在心口,感受着那蚀心掌力带来的阵阵阴寒刺痛。再睁开眼时,那眼中已无迷茫,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与争命的决绝。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带着沈知意和阿福,带着那关乎无数人生死的秘密,走到洞庭,走到那风暴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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