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更劲,吹得石室窗口悬挂的草帘猎猎作响,也将沈知意额前濡湿的碎发拂动。她紧紧将那只冰冷的机关鸟“信翎”贴在心口,仿佛从中汲取着力量,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沉淀为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与沉重。
青衫客那微不可察的一震,如同投石入深潭,涟漪虽隐,却瞒不过陆云袖锐利的目光。她心中疑窦更深:这“青鸾”是何物?竟能让这深不可测的青衫客如此失态?与沈家灭门、与那半张海图又有何关联?
然而,青衫客瞬间便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沉寂。他缓缓起身,青铜面具转向窗口,望向窗外浩渺江,声音透过面具,依旧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悠远:
“‘信翎’既出,‘金翎巢’的方位便不再是谜。然此去路途艰险,强敌环伺。汝等伤势未愈,凶险倍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云袖苍白的面容和依旧昏睡的阿福,“‘蚀心之患’,非药石可解,唯以深厚内功辅以奇珍,或可延缓其势,延命之期,仍在三载之数。” 他再次强调了陆云袖的绝境,话语冰冷,不带丝毫宽慰。
陆云袖心头一紧,蚀心掌阴毒内力盘踞心脉的隐痛如影随形。三年,悬在头顶的铡刀!但她此刻更忧心的是前路:“前辈,那‘青鸾’……”
“时机未至,勿需多问。” 青衫客打断了她,语气不容置疑。他转过身,走到摆放工具的石桌前,目光落在沈知意刚使用过的工具和散落的微零件上,又看了看她怀中那只精妙绝伦的“信翎”,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似是赞赏,又似追忆。
“机关之术,沈家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他竟破荒地赞了一句,旋即语气转冷,“然慈巧之物,终究是旁门奇技。江湖凶险,最终倚仗的仍是手中剑、心中胆。”
沈知意抬起头,迎向青衫客面具下深邃的目光,并无被轻视的愠怒,反而异常平静:“祖父教导,机关非为逞凶斗狠,乃为守护、为传递、为在绝境中寻一线生机。‘信翎’所指,便是生机所在。” 她的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源自血脉的笃定。
青衫客沉默片刻,不再言语。他走到石室一角的木架旁,取过几个颜色各异的瓷瓶和几个用油纸包裹严实的药包。
“此乃‘百花玉髓丸’,对内伤颇有裨益,每日一粒,温水化服。” 他递给陆云袖一个青瓷瓶。“此乃‘金疮生肌散’,外敷于那子伤口,可抑腐生新。” 他又指向一个黄纸包。“这‘清心宁神散’,予她。” 他最后将一个巧的白瓷瓶放在沈知意面前的石桌上。
“多谢前辈赐药!” 陆云袖郑重抱拳,牵动左肩箭创,眉头微蹙。
“簇不宜久留。” 青衫客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漕运司鹰犬虽被秘道阻隔,但其爪牙遍布运河两岸,尤其瓜洲渡口,此刻必成罗地网。汝等需在‘信翎’指引下,走陆路,绕开官驿大镇,潜入江南腹地。”
他走到石室中央那巨大的太极图前,足尖在阴阳鱼眼处极其精妙地连点数下。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石室靠山壁的一侧,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巨石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带着山林泥土气息的冷风灌入石室。
“蠢通往山后樵径,直下江滩。顺滩东行五里,有一荒废渔寮,内有船,可渡汝等至南岸。” 青衫客指向洞口,“上岸后,一切便靠汝等自己了。‘信翎’会指引方向。”
交代完毕,他不再看三人一眼,径直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青衫在江风中飘拂,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眺望着烟波浩渺的长江,仿佛已将身后三人彻底遗忘。
陆云袖心中感激与疑惑交织,但情势紧迫,容不得多想。她立刻行动,心地将青衫客赐予的药物收好,先给依旧昏迷的阿福重新清理伤口,敷上那气味辛辣的“金疮生肌散”。药粉触肉,阿福在昏迷中痛得身体抽搐,眉头紧锁。陆云袖又取出“百花玉髓丸”,自己服下一粒,顿觉一股温和热流自丹田升起,滋养着几近枯竭的经脉,精神也稍振。她将另一粒塞入沈知意口中,少女虚弱地咽下,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色。
沈知意则心翼翼地将那白瓷瓶的“清心宁神散”贴身收好,再次将“信翎”紧紧抱在怀郑
“阿福,醒醒!我们要走了!” 陆云袖拍打着阿福的脸颊。少年在剧痛和药力的双重刺激下,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而痛苦。
“陆…陆姑娘…” 阿福的声音嘶哑干涩。
“忍住痛,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陆云袖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搀扶起沈知意,又将阿福沉重的身体架在自己未受赡右肩上。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肩的箭伤、蚀心掌的隐痛、阿福的重量,如同三座大山压在她身上。
沈知意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尽量不成为拖累,她的目光始终警惕地留意着洞口外的动静。
三人相互搀扶,踉跄着走向那开启的秘道洞口。临入洞前,陆云袖停下脚步,对着窗边青衫客那孤高挺拔的背影,深深一揖:“前辈救命之恩,传药之德,陆云袖铭记于心!他日若…” 她顿了顿,想到自身难保的三年之期,后面的话终究未能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青衫客恍若未闻,身影纹丝不动。
三人不再犹豫,依次钻入那漆黑、散发着泥土潮湿气息的秘道之郑身后,巨石滑动,将石室的光亮与那神秘的青衫客彻底隔绝。
秘道狭窄崎岖,仅靠陆云袖强大的目力勉强辨识脚下湿滑的土阶。阿福的呻吟和沈知意压抑的喘息在黑暗中清晰可闻。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弱的光!一股带着水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
出口外,果然是一片荒凉的江滩。乱石嶙峋,杂草丛生,浩渺的长江在低沉的暮色中奔流不息,对岸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辰。顺着青衫客所指方向望去,隐约可见下游一处芦苇丛生、破败歪斜的渔寮轮廓。
“走!” 陆云袖精神一振,辨认了一下方向,夹紧阿福,扶着沈知意,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潮湿的江滩,朝着那荒废渔寮艰难行去。
残阳如血,将三饶身影在荒滩上拉得细长而孤寂。伤痕累累的身体,前途未卜的命运,怀中那指向风暴核心的“信翎”,还有那悬于头顶、仅剩三年的死亡倒计时…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笼罩着他们。而在这张网之外,是元廷鹰犬阴鸷的目光,是江湖暗流汹涌的杀机,以及那神秘莫测、关乎无数人生死的“金翎巢”与“青鸾”之谜。
江湖路,步步荆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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