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的凉意,透过石室巨大的窗口涌入,吹散了浓郁的药味,也吹动着石床边乌木盒缝隙中那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光芒。陆云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蚀心蛊带来的隐痛如同潮汐,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悄然涨落。她疲惫地闭上眼,脑中却翻腾着溶洞旋涡的惨绿磷光、沈知意决然投入激流的苍白身影、青衫客那撕裂黑暗的惊一剑…以及那句冰冷的“或可延命三载”。
“三年…”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如同吞咽着淬毒的冰棱。七年的血仇未雪,自身却已时日无多。这苍,何其不公!
“唔…”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初醒的呻吟,打破了石室死水般的寂静。
陆云袖猛地睁开眼!
是沈知意!
少女躺在石床上,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那双曾蒙着懵懂雾气的眸子,此刻虽然依旧盛满了虚弱,却如同被暴雨洗过的夜空,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石室古朴的穹顶,落在角落丹炉袅袅升起的青烟上,随即缓缓转动,看到了靠墙而坐、眼神瞬间亮起的陆云袖,看到了草垫上依旧昏睡却呼吸平稳的阿福,最后,落在了石床边那个静静放置的乌木盒上。
她的眼神在触碰到乌木盒的刹那,骤然凝固!仿佛被无形的利针狠狠刺中!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痛苦的抽泣从喉咙深处溢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从她苍白的脸颊滚落,无声地砸在干燥的草席上。
那不是懵懂孩童的哭泣,而是灵魂深处巨大创伤被再次撕裂的悲鸣!是灭门之痛、颠沛流离、以及那深埋心底、被强行唤醒的冰冷记忆所共同奏响的哀歌!
“知意!”陆云袖心中剧痛,强撑起身体,踉跄着平石床边,紧紧握住少女冰凉的手。“没事了…我们安全了…没事了…”她笨拙地重复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此刻的沈知意,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痴傻少女,而是一个背负着与她同样沉重血债的…同类。
沈知意的手在陆云袖掌心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落叶。她用力地回握住陆云袖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泪水汹涌而出,她张着嘴,似乎想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那双清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巨大的恐惧,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无助。
“爷爷…爹…娘…都…都没了…”她终于从哽咽中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火…好大的火…那些…黑衣人…”她的身体因恐惧而蜷缩起来,如同受惊的刺猬。
陆云袖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沈知意果然恢复了!她想起了那场灭顶之灾!这清醒,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陆云袖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轻轻揽入怀中,如同安抚一只受赡幼兽。她自己的心也在滴血,铁骨门烈火焚的景象与沈知意描述的惨状重叠在一起。金帐蛛网!又是金帐蛛网!这血海深仇,不共戴!蚀心蛊带来的寒意在此刻仿佛被这汹涌的恨意点燃,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沈知意在她怀中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更加虚弱,唇边那抹刚褪去的青气又隐隐浮现。她挣扎着,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个乌木海
“盒子…给我…”她喘息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牵
陆云袖连忙将乌木盒递给她。沈知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抱住,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盒盖上那火焰飞鸟的印记,又心翼翼地触摸着边缘缠绕的金丝。她眼中的痛苦和恐惧,在触碰到盒子的瞬间,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执念和一种奇异的安全感稍稍抚平。
就在这时,石室中央太极图上的青衫客缓缓睁开了眼。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青铜面具,平静地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悲恸伤身,寒蛊易动。”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金属的冰冷质感,毫无波澜,却清晰地穿透了沈知意的抽泣,“收起眼泪,想想你祖父为何不惜身死,也要护住此物。”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沉浸在悲痛中的沈知意浑身一震!她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中却瞬间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惊愕与了悟的光芒!她看向青衫客,又低头死死盯着怀中的乌木盒,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它承载的重量。
祖父……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却会在灯下对着舆图凝眉不展的老人…他最后将自己推开时,那决绝而充满托付的眼神…不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复仇,而是为了这盒子里的东西!为了那个被一分为二、关乎无数人生死的秘密!
巨大的责任如同无形的山岳,瞬间压在了少女稚嫩的肩膀上,压得她几乎窒息,却也奇异地压制住了那汹涌的悲痛和恐惧!泪水止住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苍凉的沉重和…一种破茧而出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咙里的腥甜。目光再次投向青衫客,带着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你…是‘青衫客’?归义楼的…楼主?”
青衫客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平静地回视着她,默认了。
沈知意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急速地思考、回忆。片刻后,她挣扎着想坐起来,陆云袖连忙扶住她。少女的目光不再看青衫客,而是急切地扫视着石室,最终定格在石桌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散落着几件工具:巧的锉刀、锤头、几块不同硬度的磨石,甚至还有一块散发微弱松香气的木料。显然是青衫客闲暇时摆弄机关或修整物件的所在。
“陆姐姐…扶我过去…”沈知意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云袖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心地将她搀扶到石桌旁坐下。沈知意坐定,立刻将乌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她无视了里面的丹药和银针,目光灼灼地盯住了那几根细如发丝、所剩无几的金线。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目标却不是金线,而是盒盖内部一个极其不起眼、被深色矿石衬里巧妙掩盖的、如同米粒般大的卡扣暗槽!
她的手指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用指甲极其心地撬动那个暗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动声。
乌木盒底部的夹层,竟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细缝!
沈知意从中取出的,并非什么惊秘密或藏宝图,而是一堆极其微、奇形怪状、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零件!
有细如豆的齿轮,有弯曲如蛇的簧片,有细若牛毫的轴针,还有几片薄如蝉翼、刻满诡异符文的铜片…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件!每一件都精微得不可思议,绝非寻常工匠所能铸造!
陆云袖看得目瞪口呆!这乌木盒竟还有如此精巧的夹层?里面藏的竟是这些…机关零件?沈知意是如何知晓的?!
青衫客面具下的目光,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沈知意没有理会两饶惊讶。她仿佛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苍白脸上虚弱的痕迹犹在,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最专注的星辰。她伸出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开始极其心地摆弄起桌面上那些原本属于青衫客的工具。锉刀轻磨,调整着铜片的角度;锤轻敲,矫正着簧片的弧度;指尖捻起细如发丝的金线,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开始在那些奇异的零件之间进行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穿引、缠绕、打结!
她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涩,甚至因力气不足而微微颤抖。但很快,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被唤醒!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那些冰冷的金属零件在她指尖跳跃、组合,发出极其细微却悦耳的机簧咬合声!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手中正在诞生的造物。
石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江涛的呜咽和少女手中零件咬合的细微声响。青衫客静静地看着,如同磐石。陆云袖屏住呼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终于明白了!沈知意过目不忘的赋,不仅限于文字图谱,更在于这精微奥妙的机关术!这恐怕才是沈家真正的、不为人知的传承!也是沈焕将“赤羽金翎”秘密托付给她的关键!
时间在精微的操作中悄然流逝。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江底,石室内光线变得昏暗时,沈知意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身体因过度专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疲惫中带着巨大满足的光芒!
在她沾满油污和灰尘的双手中,静静地躺着一件刚刚完成的造物——
那是一只仅有婴儿拳头大的机关鸟!
鸟身由数片刻满符文的薄铜片巧妙铆合,线条流畅,充满了奇异的美福翅膀收束在两侧,关节处由细如发丝的金线缠绕连接,精巧得不可思议。鸟喙微张,内中可见极其细密的簧片结构。最奇特的是鸟头的双眼,并非镶嵌宝石,而是两颗米粒大、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如同乌木盒缝隙中光芒的奇特矿石!
整个机关鸟精致、神秘,带着一种不属于凡间的、冰冷的机械美感,静静地躺在少女掌心,如同一个沉睡的精灵。
“这是…”陆云袖忍不住低声问道。
沈知意没有立刻回答。她极其珍爱地、心翼翼地用指尖拂过机关鸟冰冷的羽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怀念,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她抬起眼,看向依旧沉默的青衫客,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是‘信翎’…祖父…只有它能找到‘归义楼’真正的‘金翎巢’…也能唤醒…沉睡的‘青鸾’。”
青衫客的身体,在听到“青鸾”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始终平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剧烈波动!虽然瞬间又归于沉寂,但那一闪而过的惊涛骇浪,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陆云袖的眼中!
金翎巢?青鸾?!
这乌木盒中藏着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惊人!而这刚刚展露惊世机关赋的沈知意,似乎正手握着一把开启风暴核心的钥匙!
沈知意不再看青衫客,只是低下头,如同守护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将那只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机关鸟——信翎,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石室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大江的涛声,仿佛预示着更加汹涌的巨浪,即将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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