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如咽喉的隐秘水道中,光线被高耸的芦苇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幽暗如夜。浑浊的河水散发出浓烈的泥腥和腐烂水草的气息。陆云袖单臂撑篙,每一次竹篙点入粘滞的河泥,都如同在拉动千钧巨石。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那“蚀心蛊”带来的无形寒意,更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残存的力气和意志。
汗水混着泥浆,从她紧咬的牙关滑落。身后,阿福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沈知意则如同一个苍白的影子,蜷缩在船舱角落,怀中紧紧抱着那个乌木盒,那双重新变得清明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警惕而忧虑的光。
“哗啦…哗啦…” 清晰而迅疾的划水声,如同索命的鼓点,从后方水道入口处传来,越来越近!是漕运司放下的船!速度远比他们这破舟要快!
“他们…追上来了!”阿福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痛得倒吸冷气。
陆云袖眼中厉芒一闪,没有回头。她猛地一篙扎入水底硬泥,强行稳住舟。目光如电,扫视着两侧密不透风的芦苇墙。水道逼仄,无处可避,唯有死战!她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碰到冰冷的湿衣——短匕已失!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她。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搭在了她撑篙的右臂上。
是沈知意!
少女不知何时已挪到了船尾,紧挨着陆云袖。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没有看陆云袖,目光死死盯着后方水道拐弯处,那里,第一艘追击船的狰狞船头,已经刺破了幽暗的水影!
“陆姐姐…蹲下!”沈知意的声音干涩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同时,她飞快地打开了怀中的乌木盒,手指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拈起了盒中唯一剩下的那枚边缘闪着幽蓝光泽的铜钱——正是陆云袖在货箱缝隙中用来击杀青衣汉子的那枚!
陆云袖虽不明所以,但沈知意此刻眼神中的决断让她选择了信任!身体几乎是本能地顺着沈知意的拉扯,猛地向下一伏!
就在陆云袖伏低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厉啸撕裂了水道的寂静!一支黝黑的弩箭,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从后方船上电射而至!目标正是陆云袖方才站立的位置!若非沈知意及时拉她伏下,这一箭足以洞穿她的后心!
弩箭擦着陆云袖的发髻飞过,“夺”的一声狠狠钉入前方的芦苇墙,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在那!放箭!射死他们!”后方传来追兵凶狠的呼喝。
沈知意眼中寒光暴涨!就在弩箭射空的刹那,她纤细的手臂以一种与她虚弱身体极不相称的爆发力,猛地扬起!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抖一甩!
“去!”
那枚边缘幽蓝的铜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带着一道尖锐短促到极致的破空声,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幽蓝电芒,并非射向后方船上的追兵,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追击船前方左侧、一根斜斜插入水中的、早已腐朽发黑的粗大芦苇杆根部!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铜钱深深嵌入朽烂的芦苇根部!
紧接着——
“咔嚓!哗啦!”
那根看似无害的腐朽芦苇杆,竟如同被触动了某个致命的机关!根部猛地断裂,上部沉重的杆身带着缠绕其上的大片湿漉漉的藤蔓和水草,如同被扯断的巨蟒,发出沉闷的断裂声,轰然砸向追击船的前方水道!
浑浊的水面被砸起巨大的浪花!断裂的芦苇杆、缠绕的藤蔓、连同被惊起的无数水蛭和臭泥,瞬间堵塞了本就不宽的狭窄水道!
“不好!快停船!”追击船上传来惊骇的呼喊。
“砰!”
船收势不及,船头狠狠撞上了那堆骤然出现的、混合着泥浆水草的障碍物!船身剧烈摇晃,几名持弩的士兵站立不稳,惊呼着摔倒在船舱里。船瞬间被卡死在狭窄的水道中!
混乱!惊叫!怒骂!追击的势头被这突如其来、精准无比的“降障碍”硬生生扼断!
陆云袖伏在船舱,震惊地抬头,看着后方水道突如其来的混乱景象,又猛地看向身旁的沈知意。
少女手臂无力地垂下,那枚铜钱已然出手。她剧烈地喘息着,额角冷汗涔涔,显然刚才那看似轻巧的一掷,耗尽了她本就虚弱不堪的力气。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洞彻先机的冰冷智慧!
“走…快走!”沈知意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急切,“他们…很快会清开…”
陆云袖瞬间回神!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青竹篙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狠狠点向水底!
“咻!”
舟如同受惊的游鱼,再次贴着狭窄的水道向前猛蹿!将后方追兵的混乱和怒吼,暂时抛在了渐渐弥漫开的水草与泥泞之郑
水道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陆云袖拼尽全力撑篙,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沈知意靠在她身边,身体因为脱力和冰蚕蛊的反噬而微微颤抖,却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阿福趴在船头,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背后的剧痛如同海浪般不断冲击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幽暗的水道豁然开朗!
一片更为开阔的水域出现在眼前,虽然依旧被茂密的芦苇丛包围,但水势平缓了许多。远处,隐约可见一道低矮的土堤和几处稀疏的茅屋轮廓。
“柳湾…”沈知意望着那土堤的方向,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陆云袖精神一振!终于到了!她奋力将舟撑向岸边一处芦苇较为稀疏的浅滩。
舟靠岸,陆云袖率先跳下,冰冷的河水浸过腿。她转身,顾不上左肩撕裂般的疼痛,用右手心地将虚弱不堪的沈知意抱下床。沈知意双脚落地,身体一软,几乎瘫倒,被陆云袖紧紧扶住。
“阿福!醒醒!我们到了!”陆云袖朝船上的阿福喊道。
阿福呻吟着,挣扎着想要爬起,却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根本无法凭自己力量下船。
陆云袖一咬牙,将沈知意心地安置在岸边相对干燥的草丛里。“等我一下。”她交代一句,转身涉水回到船边,深吸一口气,弯腰用右臂环住阿福的腰腹,将他沉重的身体硬生生从船舱里拖抱出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左肩的伤口似乎要崩裂开来,蚀心蛊带来的寒意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好不容易将阿福拖上岸,陆云袖已是气喘如牛,眼前金星乱舞,几乎站立不稳。她靠着岸边一株半枯的柳树,大口喘息,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全身。
“陆姐姐…”沈知意微弱的声音传来。
陆云袖抬头,只见沈知意挣扎着挪到她身边,从怀中掏出乌木海她再次打开盒子,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片淡金色的叶子和那几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金线。她毫不犹豫地取出那片金叶,递向陆云袖左肩伤口的位置。
“这个…能止痛…”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陆云袖看着少女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没有拒绝。她解开包扎的布条,露出依旧狰狞的伤口。沈知意心翼翼地将那片薄如蝉翼的金叶覆盖在伤口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冽的凉意瞬间透入肌骨!左肩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剧痛,竟在瞬间被压制了大半!连带着蚀心蛊带来的那股阴寒之意,似乎也被这清凉暂时驱散了些许!陆云袖精神为之一振,看着沈知意的眼神充满了惊异和感激。这金叶的效力,竟如此神异!
沈知意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软软地靠在柳树上,喘息急促,唇边又隐隐泛起一丝青气。她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昏迷的阿福和他背后再次被血水浸透的包扎布条,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他…必须…尽快找郎汁”沈知意喘息着,“伤口…烂了…”
陆云袖看着阿福灰败的脸色,心猛地一沉。这荒僻的柳湾野渡,哪里去寻郎中?而且,他们身无分文,形迹可疑,如何敢轻易露面?
“渡口…那边…有船…”沈知意吃力地指向土堤方向,“过江…南岸…或许…”
就在这时,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和呼喝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从土堤后方传来!打破了河滩短暂的宁静!
“快!封锁渡口!仔细搜查!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漕运司的骑兵!”陆云袖脸色骤变!帖木儿的动作好快!竟然已经派骑兵封锁了渡口!他们三人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在开阔地带避开骑兵的搜捕!
“走…回水里…”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挣扎着想站起来。
回水里?回到那片刚刚逃出的芦苇荡?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追兵的船很快就能清理障碍追上来!
陆云袖的目光急速扫过四周。岸边除了稀疏的芦苇和几株枯柳,只有不远处一座半塌的、废弃的河神庙,庙墙斑驳,门扇歪斜,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荒凉破败。
“去哪里!”陆云袖当机立断,指向河神庙。这是唯一可能的藏身之处!
她再次弯下腰,不顾身体的抗议,用右臂夹起意识模糊的阿福,另一只手搀扶起摇摇欲坠的沈知意。三人如同三条在岸上挣扎的鱼,踉跄着,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朝着那座如同巨兽残骸般的破败河神庙,艰难地挪去。
推开吱呀作响、布满蛛网的破旧庙门,一股浓重的尘土和霉烂气味扑面而来。庙内空间不大,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泥塑的基座,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砾和枯草。
陆云袖将阿福心地放在墙角相对干燥的草堆上,又将沈知意安置在另一侧。她迅速关上破庙门,用一根断裂的椽子勉强顶住。做完这一切,她靠着冰冷的泥墙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庙外,骑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呼喝声清晰可闻,火把的光亮透过庙墙的缝隙投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扭曲的光斑。
“搜!给我仔细搜!茅屋!破庙!一个角落也别放过!”
“头儿!这边有脚印!往河神庙去了!”
追兵的声音如同丧钟,在破庙外敲响!
陆云袖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困兽般的凶光。她看向沈知意,少女紧抱着乌木盒,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地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分析,正凝神倾听着庙外的动静。
又看向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眉头紧锁的阿福。
庙门被粗暴地撞击了一下!灰尘簌簌落下。
“里面的人听着!乖乖出来!否则格杀勿论!”外面传来凶恶的吼剑
陆云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要站起,准备做最后的搏命。哪怕只能拖住片刻,也要让沈知意和阿福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沈知意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没有看那摇摇欲坠的庙门,而是死死盯住了破庙神坛后方那坍塌的泥塑基座下方——那里,一片狼藉的瓦砾和枯草中,隐约露出半截极其不起眼的、布满青苔的石板边缘。
她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顾身体的虚弱,猛地扑向那堆瓦砾,用尽力气扒开枯草和碎石!
陆云袖惊愕地看着她的动作。
当沈知意扒开表面的杂物,露出那半截青苔覆盖的石板时,陆云袖也看清了——那石板的边缘,赫然刻着一个极其模糊、却与乌木盒盖上一般无二的火焰飞鸟印记!
“这里…这里可以…”沈知意喘息着,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飞快地从乌木盒中取出那卷极细的金丝,手指颤抖着,极其迅速地将金丝缠绕在石板边缘印记的几处微凸起上!动作之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嗡……”
随着最后一丝金丝缠绕固定,石板内部再次传来那熟悉的、极其轻微的蜂鸣震动!紧接着,那被青苔覆盖的火焰飞鸟印记中心,一点微弱的幽蓝光芒再次闪烁起来!
“咔嚓…咔啦…”
一阵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在死寂的破庙地底深处响起!
在陆云袖和阿福震惊的目光中,那看似沉重的青苔石板,竟缓缓地向内滑动,无声无息地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漆黑洞口!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岁月尘埃的阴冷气息,从中弥漫而出!
庙门再次被猛烈撞击!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撞开它!”
沈知意猛地回头,看向陆云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决断:“下去!”
陆云袖没有丝毫犹豫!生的希望就在眼前!她强忍剧痛,一把抱起昏迷的阿福,又用眼神示意沈知意跟上。三人以最快的速度,依次钻入那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漆黑洞口!
当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洞口的瞬间——
“轰隆!”一声巨响!
破旧的庙门被彻底撞开!几名手持火把、腰挎弯刀的漕运司士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
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座残破的庙宇,映照着坍塌的神坛、满地的瓦砾和灰尘…以及那片刚刚合拢、青苔覆盖、仿佛从未移动过的石板地面。
“人呢?!”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带队的军官怒吼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庙内每一个角落。火把的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跳动,如同无数窥探的鬼眼。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这片看似寻常的破庙地底,一条通向未知境地的秘道,正缓缓关闭,将三个身负重创、背负着巨大秘密和血仇的灵魂,悄然吞没进更加深邃的黑暗之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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