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个名字、称呼、愿望或恐惧,在石面上疯长成林。
葛兰站在人群后方,指尖紧紧攥着袖角。
她看着这些字迹,忽然明白——这不是涂鸦,而是一场无声的起义。
每一道笔划,都是从命运手里抢回来的一口气。
她默默取出早已备好的桑皮纸与松烟墨,开始拓印。
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刚刚苏醒的尊严。
她知道,这些字不能只留在一块石头上。
它们要翻山越岭,去到北岭的雪窝、南瘴的毒瘴林、西荒的流徙营……让所有还在黑暗中等待命名的孩子看见:你可以自己叫自己。
而在村外三里处的枯槐树下,一名游方道士正拄杖歇脚。
他灰袍破旧,眉眼冷峻,腰间挂着一枚锈蚀的铜铃,走起路来却不闻声响。
他本无意停留,却被村口那堵斑驳的誓墙吸引。
墙上挂着一卷泛黄簿册,随风翻页,纸页猎猎作响,似有低语萦绕其间。
“《焚名簿》?”道士冷笑一声,伸手取下,“装神弄鬼。”
他随手翻开,目光扫去——满纸空白。
“果然是骗愚夫愚妇的把戏。”他嗤笑,正欲甩手扔开。
就在此刻——
纸面中央,缓缓浮现出一行墨迹,如同鲜血渗出皮肤:
你本姓沈,七岁被卖,乳名石头。
道士笑容僵住。
瞳孔骤缩,手指猛地一颤,簿册几乎脱手坠地。
他踉跄后退,背抵树干,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声。
风吹动他的衣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陈年烙印——早已模糊,但依稀可见一个“沈”字残痕。
而就在他身后遥远的湖心,石像的眼窝深处,那圈唤名草微微一颤,花瓣中心的婴儿脸轮廓又清晰了几分。
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无让见。
唯有栖于残柱之巅的怒哥猛然睁眼,赤羽炸起,啼鸣一声,振翅冲。
羽尖滴落一滴水珠,在空中划出弧线,映出顾一白的身影——他正站在村口老槐下,望着新来的几个流浪孩童围坐火堆,彼此笑着喊出昨晚才给自己定下的名字。
他低声呢喃:
“现在,轮到他们教我们怎么活了。”
夜色再度降临。
湖面无风,水面如镜。
但在清源村最深处的几户人家中,摇篮里的新生儿同时睁开了眼。
他们并未啼哭。
而是齐齐转向窗外,嘴唇微启——
梦中,有声音在呼唤,整齐得令人战栗。
自那夜招娣开口唤出“姐姐”后,清源村接连三日有婴儿在梦中啼哭——不是寻常的呜咽或惊悸,而是一字一顿、齐声呼唤一个名字:“禾。”
声音轻细如丝,却穿透夜雾,在每户人家的窗棂间游走,像风穿竹林,不留痕迹,却让人心底发寒。
秦九娘是第一个察觉不对的人。
她素来守着醒屋,夜里常为病弱孩童把脉安神。
第三晚,她提灯巡房,走过七户人家,竟发现每一户摇篮中的新生儿都睁着眼,嘴唇微动,口中吐出的,全是那一句:“禾……回来。”
无一例外。
更诡异的是,这些孩子皆未满月,本不该识音辨义,可他们念得如此清晰,仿佛早已熟记于魂。
她连夜翻查旧档,从地师遗册的边角残卷中扒出一份《虚报夭折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三十年来被报“早殇”的婴孩姓名与生辰。
对照今夜发声的父母家系,竟惊人吻合——这些新生儿,全是当年“已死”孩子的直系血脉。
“我们以为破的是名册,其实踩的是根脉上的瘤。”她将簿册交到阿朵手中时,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微微发颤,“那些孩子没死……只是被‘换’了命。”
阿朵站在湖心石像前,听罢久久不语。
月光洒在石面,映出她清冷的侧影。
她目光沉静,却似能穿透千层地壳,直抵幽冥深处。
忽然,她眼角微动——陈哑婆正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枯手拄拐,向来僵直指向南方的手指,竟悄然偏转,指向北岭方向。
那里,幽火浮动,若隐若现,像是有人在雪线之上点燃了永不熄灭的祭灯。
阿朵眸光一凝。
她知道,那不是人火,而是“泣渊坛”残余的地脉引魂阵,在回应某种苏醒的召唤。
与此同时,满牵着招娣走在村道上,晨露未曦,青石板泛着湿光。
她们要去井边打水,路过誓墙时,满忽然停下脚步。
她的视线落在一块碎瓷片上,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两个字:“狗剩”。
她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抚过那粗糙的刻痕,指尖微颤。
随即闭眼,唇瓣微启,声音几不可闻:
“他们把我的骨头埋在井底第七层砖缝里……上面压着三块写满假名的瓦。”
葛兰正在晾晒草药,听见这话猛然回头。
她奔来时鞋都没穿稳,脚底踩进泥水也浑然不觉。
“你什么?谁的骨头?”
满没答,只缓缓睁开眼,目光空茫,却又精准地望向那口废弃多年的古井——“哭骨井”。
葛兰心头剧震。
她立刻召集几名壮丁,撬开井口残砖,一寸寸往下挖。
掘至第七层时,铁镐撞上硬物,发出闷响。
掀开断砖,底下赫然堆着一撮骸骨。
皆为孩童,最大不过七八岁,最者尚不足周岁。
每一具头骨灵盖处,都嵌着一枚铜绿色的钉,形如倒刺,尖端刻有扭曲符文。
蓝阿公赶来查看,脸色骤变。
“这是‘替身骨殖’……泣渊坛秘法。”他声音沙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用活童做替身,伪造死亡记录,再以‘名钉’封其魂魄,斩断血脉认亲之路。这些孩子……根本没被登记入族谱,他们的‘死’,才是真正的‘生’。”
风掠过井口,带起一阵呜咽般的回响。
众人默然伫立,寒意自脚底蔓延至脊背。
原来这村里所谓的“平安”,是踩在多少无声尸骨上换来的?
而在凤栖岩巅,顾一白正立于云海边缘,肩头怒哥羽翼微收,爪中攥着一片焦黑的地脉残纹。
他接过那碎片,眼神微动。
这是怒哥从北岭地下带回的讯息——凤栖岩下的地脉震频,竟与百年前“初代命名大典”时的波动曲线完全重合。
他沉默片刻,取出袖中一枚残损的“静音钉”碎屑,投入一碗由唤名草汁调制的药液郑
刹那间,液体沸腾如沸油,腾起青烟,烟气扭曲成一行残缺文字:
“第七批替命童,未销档。”
顾一白瞳孔微缩。
原来所谓的终结,不过是表象溃散。
真正的名单从未销毁,而是沉入地脉深处,以活人气息为饵,潜伏百年,只待一声呼唤,便可再度唤醒。
他抬头望向清源村方向,眼中寒光乍现。
“有人还在等这场仪式完成。”
夜复临。
湖面如镜,倒映星河,却不见一丝波澜。
唯有洗衣石前,阿朵静静伫立,手中握着一块黑蜡残片,边缘焦灼,似曾历烈火。
她低头看着它,良久,终是转身,望向远处那间亮着微光的屋——
满刚哄睡招娣,正坐在窗前梳头。
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柔和,可眼底深处,却有一缕不属于八岁孩童的沧桑。
阿朵低声唤道:“满。”
孩子抬眼,眸光清澈,又似藏尽风雨。
她起身,赤足踏出屋门,一步步走向洗衣室。
风起,吹动她的衣角,也吹动湖心石像旁那圈唤名草。
花瓣轻颤,婴儿脸轮廓愈发清晰,嘴角,似有若无地扬起了一瞬。
无人看见。
但那一刻,整座村庄的地底,仿佛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呼吸——
像是沉睡已久的巨物,终于睁开了眼。
夜风自湖心荡来,带着水汽与唤名草的幽香,拂过洗衣石前那一圈沉默的人影。
阿朵立于中央,黑蜡残片在她掌中如一块沉眠的魂骨,冰冷而沉重。
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葛兰紧抿双唇,眼中盛满不安;蓝阿公低头摩挲拐杖,指节泛白;怒哥伏在暗处树梢,羽翼微张,警觉地注视着满。
“该看的,终究要看见。”阿朵声音轻,却像刀刃划开雾幕。
她将黑蜡残片轻轻置于洗衣石凹槽之中,那石面本无异样,此刻竟微微发烫,似被某种无形之火灼烧。
她转头看向满:“把手放上去。”
满怔了一瞬,赤足踩在湿冷的青石上,像是踩进一段深埋百年的梦。
她没有犹豫,伸出的手,掌心贴向那焦黑蜡面。
刹那间,火起!
不是寻常烈焰,而是幽蓝中透着紫芒的冷火,自残片四缘腾跃而出,旋成一道环形光幕。
火焰扭曲、翻滚,竟在空中凝出影像——
一个巨大地下溶洞,钟乳倒垂如獠牙,岩壁渗着血色水珠。
数十名孩童被铁链锁在石柱之上,胸口裸露,皮肤上烙印着跳动的符文,每一笔都随呼吸明灭,仿佛活物寄生。
他们眼神空洞,嘴唇干裂,却无人哭泣,像是连悲鸣都被抽离。
镜头缓缓推近,祭坛高台之上,一名年轻女子背对画面站立。
她身披地师礼袍,袖口绣有三重云纹,发髻斜插一支玉蝉簪——那是只有长老级人物才可佩戴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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