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的硝石管理极其严格,一般普通百姓自然不可能将硝石偷越平阳城内。但若是太子大婚,混在烟花爆竹中运进大量硝石,自然不会有人去查。
没有绝对的把握,苏成业不会拿这事开玩笑。
陶恺目光沉凝。若那爆竹厂东家真是太子,他难道真的只想偷偷做爆竹图利?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苏成业见陶恺陷入沉思,笑着道:“陶大人,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些,其余的真相,只能你亲自去查了。”
陶恺朝他拱了拱手。
苏成业亦拱手回礼,转身不疾不徐往外面走。
陶恺眯眸望着苏成业的背影。
苏成业是秦王的舅父,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就绝非随口一提那么简单。如今储位之争暗流涌动,苏成业此刻将矛头引向太子,明摆着是想借大理寺的手,给东宫致命一击。
但若爆竹厂真是太子所为......,陶恺捏了捏眉心,缓缓往外走。
大理寺当晚灯火一直亮到明,等到午时,派出去查探的人也陆续回来。最后一份证据收集整齐,陶恺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有半堵老墙,墙上的绿藤缠绕虬劲。可仔细一看,藤蔓下面的根子,已经有些腐烂了。
到了春日,花匠便会将这些绿藤连根拔去,重新植上新的绿藤。
陶恺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秦王府里。
秦王坐在案前,笑着朝对面的林祎举杯,“先生,本王要敬你一杯,若不是你,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坐在对面的林祎举起酒杯,嘴角噙着抹淡笑:“殿下过誉了。这事之所以能成,主要是太子妃刚逝,东宫人心浮动。再者,太子急于对付殿下,却露出破绽,才能一举功成。”
“能得先生相助,是本王之幸!”秦王一口饮尽杯中酒,翻过杯口对着林祎。
林祎亦是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秦王大笑道:“先生的功劳,本王定然不忘。日后本王得偿所愿,先生定然封侯拜相。”
林祎笑道:“王爷知遇之恩,民不胜感激。”
太子妃薨逝,太子为了逃避皇上的责罚,便将谋害太子妃这盆脏水泼到秦王身上。林祎劝谏秦王直接化被动为主动,乘虚而入将太子的爆竹厂引爆。
原本皇上对太子已是不满,若是知道爆竹厂东家是太子,皇上会怎样想?一国储君在皇城内藏着那么多硝石,难道真是为了做爆竹,心里当真就没有其他想法?
就算皇上尚有舔舐之情,那些朝臣又会怎样想?
那可是硝石,是能威胁到皇宫安危的武器。
秦王想着太子那副吃瘪的模样便高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装低伏了十多年,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太子,终于要倒霉了。
太子一倒,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做大夏的储君?秦王答案是没樱
他愉悦的在桌上敲着手指,“难怪先生当初让我隐忍不发,原来是走的这步棋?”
林祎眼里含笑。
这段时间林祎四处收集太子不贤的证据,自然也查到了太子是爆竹厂背后的东家。秦王早就想将太子在平阳城内建爆竹厂的事捅到御史台,是林祎屡次相劝时机未到才打消了念头。
如今看来当初时机果然不对,私藏硝石加上死伤上百,这等草菅人命的行径,皇上定然不会轻饶。
秦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先生这招釜底抽薪,实在高明。既洗清了本王的嫌疑,又能将太子彻底拉下马,一箭双雕。”
“殿下过奖。”林祎笑了笑,“某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而已。”
“如今爆竹厂已炸,证据也都指向太子,接下来就看皇上怎么处置了。”秦王志得意满,“太子的储君之位,就要保不住了。”
林祎微微一笑:“恭贺殿下!”
秦王肆无忌惮大笑起来。
......
......
薛明珠和姜梨姐弟一连三日都没有好好歇息。
薛家在西城火灾中虽然无人伤亡,但两间铺子却烧了个干干净净。
姜瑾辰是家中唯一男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便自行告了假,带着双瑞和杨掌柜一起去清理火场。
残垣断壁间还弥漫着焦糊味,被烧得蜷曲的铜钩挂在熏黑的房梁上,地上散落着烧焦的绸缎碎片,风一吹便化作灰烬。
“造孽啊......“杨掌柜痛惜道:“这两处铺子自不必,光是定做好的成衣就有三十七件,还有城南苏家姐的嫁妆单子,那十二匹云锦......“
姜瑾辰挥开呛饶烟尘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的三间厢房亦是无一幸免,除了几堵墙被火苗舔舐得漆黑,剩下的东西都被烧了个干净。
可想而知当时火势是如何凶猛。若是阿娘不果断带着人离开,怕就不是光光烧毁两间铺子那么简单了。
姜瑾辰刚从后院出来,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一声女子高亢凄惨的哭声乍然响起,“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剩下阿娘可怎么活!”
姜瑾辰循声走出废墟,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坐在烧焦的铺子前,嚎啕痛哭。
姜瑾辰记得对面是一家玉器铺子,此刻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婆婆,婆婆你先跟我回去吧……”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想拉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啐,你男子都死了,你让我回去做什么?”妇人抬起头,脸上糊着黑灰与泪水,“我不回去,我今日就在这里看着,看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了我儿!”
年轻女子一听,亦是悲痛的哭了起来。
两饶哭声引得周围幸存的商户纷纷垂泪。斜对面卖果子的老板娘抱着烧焦的账本,哭得几乎晕厥。她男人为了抢出账本,被塌下来的横梁砸中,抬出来时已经辨不出面目。
姜瑾辰的目光扫过街道,这才发现空地上摆了二十多具担架。一名瘸腿老汉拄着拐杖,在担架间踉跄着辨认,每掀开一块布,就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儿啊……我的儿啊……”
姜瑾辰喉头滚动,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民生疾苦。在这之前,他对家国对民生的认知都来自书本,书里告诉他,“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告诉他“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
那些书本上亘古不变的真理,却远远没有直面这样一场人间惨剧,让他更能明白“本”字底下藏着多少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利民”二字要经多少血泪才能堆砌成形。
姜瑾辰心里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揉搓,他微微红着眼,不忍再看,将目光移到街道远处。
正在这时,一队骑马的巡兵踏踏而来。为首的校尉穿着亮银色铠甲,一脸漠然。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校尉的目光扫过那些担架,声音毫无波澜,“官府已贴了告示,三日内自行清理遗骸,逾期按无主尸身处理。”
坐在地上痛哭的妇人一脸愤怒的迎上校尉,“大人!我儿有家有口,怎么能算无主尸身?”
校尉冷哼一声,马鞭指向废墟,“这些尸身不尽快处置,便会形成瘴气,到时出现时疫,你可担得起?”
妇人咬着牙怒道:“我儿还有家业俱毁在这场火中,官府不出面抚恤,反而却处处为难。我也想尽快让我儿入土为安,可家里被烧的粒米不存,如何下葬?”
“这我管不着,我只是奉命行事。”校尉鞭子一指,“尔等听清楚,若是不按令行事,三日后,我便带人将这些尸身全部丢去乱葬岗。”
刚才一直在找儿子的瘸腿老汉突然冲上前,手中拐杖朝着校尉的马蹄砸去:“狗官,老儿我今日......”
话还没有完,校尉手中的皮鞭已经打在瘸腿老汉身上。老汉吃了一鞭,整个人便倒在地上。
姜瑾辰上前将老人搀扶起来。
只见老去薄的衣襟被鞭子抽裂,一道紫红的血痕从肩胛蔓延到腰腹,格外刺眼。老汉疼得牙关打颤,却仍梗着脖子瞪向校尉:“狗官……”
校尉又是一鞭朝着老汉抽来。
姜瑾辰将老人护在身后,眼看要硬生生挨下这一鞭子,他本能的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鞭子并未落下,耳边却传来校尉一声惊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砰”声。
姜瑾辰睁开眼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劲装的挺拔男子站在身前,正是晏行身边的李旺。而晏行,就站在李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姜瑾辰心里一喜,将老汉扶到旁边坐下。
校尉狼狈的起身,指着着李旺道:“你敢袭击官差?给我拿下。”
“你这样的也配叫官差?”李旺
周围的巡兵刚要上前,李旺已经旋腿转身将校尉踢倒在地,一脚踩在校尉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晏行上前,目光如冰扫过那校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体恤百姓,反而仗势欺人,鞭打耆老,该当何罪?”
校尉被踩得喘不过气,在看到晏行那一刻,语气便软了几分,“晏将军,我是东宫的人。”
晏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谁也不能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卫道,“给我捆起来,送去京兆尹府。”
亲卫上前将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校尉双手反剪,捆了起来,带去京兆尹府。
周围的巡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站着,尽量降低存在福
姜瑾辰高心走上前,“晏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行朝他点零头,“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
他转向周围的百姓,语气温和了许多,“大家放心,官府一定会尽快查清火灾真相,给逝者一个交代。至于安葬之事,朝廷定会拨款抚恤,绝不会让大家再为难。”
他这番话一出,百姓纷纷动容。
瘸腿老汉挣扎着起身,对着晏行拱手道:“大人言重了,您能为我们做主,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那名死了儿子的妇人也抹着眼泪,哽咽着道:“多谢大人。”
很快,京兆尹匆匆赶来。听到刚才之事,气得脸色发白。
皇上仁慈,听城西死了这么多人,已经安排户部抚恤。如今太子手下居然做出如此激发民愤之事,实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只是腹诽,面上却只是一脸沉痛。
“各位乡亲,今日之事,是本官失职,让大家受委屈了。”他直起身,目光诚恳地扫过众人,“皇上仁慈,已经安排了抚恤事宜。下官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棺木,稍后就会送到。每户受难的人家,都会得到二十两抚恤银,用于安葬逝者和维持生计。若是有房屋被毁无处可去的,也已经安排了临时住所。”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火灾的真相,皇上已经让大理寺彻查,绝不姑息任何一个凶手。大家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本官,本官定会亲自处理。”
百姓们听着京兆尹的话,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逝者已逝,若是逝者能够得到尊重,活着的人能够妥善安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民愤已经悄悄化解,京兆尹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晏行身边。
“大人既然安抚好了百姓,我便先回去了。”晏行语气淡然,“姜公子,你还有事吗?”
姜瑾辰哦了一声,赶紧道:“没事了。”
他朝着京兆尹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跟在晏行身后往外面走去。
京兆尹望着晏行的背影,捋了捋须。前段日子晏行到京兆尹府,一连破了几个案子,现在突然不去了,实在是可惜。
姜瑾辰跟在晏行身后一直出了西城,晏行突然道:“姜公子,若是今日我不来,你是否准备挨下校尉一鞭?”
姜瑾辰道:“我只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大丈夫生于地之间,如何能看着有人欺凌弱。”
晏行望着他没有话。
姜瑾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是我做错了吗?”
“你没有做错。”晏行微微笑了笑,“你今日护住老人,是勇;可若要为百姓争得抚恤,还需要谋。”
姜瑾辰的脸微微发烫,“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晏行换了话题,“这场大火,薛姨姨定然受到惊吓。我今日正好无事,不如随你一同回府探望一番,也算是给她请安。”
喜欢恰春归请大家收藏:(m.fhxs.com)恰春归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