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建立榷场,夷族再没有如以往一般时时进犯,眉州超乎寻常的安宁。
能看出这其中危机的,除了晏行这样深谙夷族特性,又在眉州驻守多年的将军,能够窥破其中忧患之人更是寥寥无几,更别姜梨一个闺阁女子。
虽然她和其余闺阁女子不同,但能够出明年秋日夷族进犯,还是让晏行有些震惊。
晏行还想问的再细致一些,锦儿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姑娘,蔗浆买回来了……”
姜梨淡笑道:“去取两只碗过来,给晏将军倒一碗。”
锦儿蹬蹬的跑出去,很快取了两只碗过来,将竹筒里的蔗浆先倒了一碗递给晏校
琥珀色的蔗浆清澈纯净,晏行端起来喝了一口,清清凉凉的甜味恰到好处,喝下去很适口。
她抬起眼眸,便见面前的少女埋头在一只青瓷碗郑她喝的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只看见光洁的额头和轻颤的睫羽。
晏行笑了笑,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蔗浆。
屋里十分安静,突然让晏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若不是晏家......,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姜梨喝了几口蔗浆,放下碗,朝着晏行浅浅一笑。
落英恰在这时走了进来,“姑娘,钱姑娘带着罗姑娘过来了?”
晏行这才起身告辞。
姜梨送晏行出门,正好在前院遇到钱慧兰和罗静婉。
两人屈膝行礼,晏行颔首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钱慧兰一直望着晏行的背影消失,才转过身,一脸羡慕,“妹妹,你居然认识晏将军啊!”
“晏将军前些日子在这里买了几盆盆景,今日特意前来道谢。”姜梨轻描淡写将话题岔开,“今日钱姐姐怎么有空登门了?”
钱慧兰这才将视线移了过来,“罗二姑娘要经过去见姐姐,我特意将她带过来,让你帮着看看选什么花合适。”
姜梨看向罗静婉,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不知太子妃平日喜欢什么花?”姜梨问罗静婉。
罗静婉道:“姐姐喜欢牡丹,但现在牡丹也开过了。加上她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一般味道太浓烈的花也怕冲着她。”
“秋日不比春日,可挑的花不多。”
姜梨想了想,“好巧不巧,我前两日刚好得了一株金花茶,这几日花开得正好,罗二姑娘觉得怎么样?”
金花茶色泽如金,气味清雅,且花期极长,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其难得。就算那些开了很多年的花行,一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几株。
姜姑娘一个刚建的花圃,居然能有金花茶,实在令人意外。
她想起刚出去的晏校
难道,这花圃是晏将军开的,姜姑娘只是面上的东家?
钱慧兰可是不知道罗静婉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笑着道:“这金花茶在平阳少见,若真得了,送进宫里做贡品也做得。这金花茶送给太子妃正合适。”
罗二点点头,笑着道:“既然有这样的机缘,那就有请姜姑娘带我过去看看,不知这金花茶现在何处?”
姜梨笑着道:“花圃主屋还没有建好,便先放在家里了。钱姐姐和罗二姑娘请随我来。”
姜梨带着钱慧兰和罗静婉一路去了旁边的琅轩苑。正屋下面的台阶下,一株高约三尺的茶树,稳稳当当摆在中央。
只见树冠如盖,叶浓绿似墨,枝梢数十朵金花半开半合,花蕊含着初秋的日色,竟像一盏盏鎏金的灯笼。
罗静婉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便有一股清冽蜜香丝丝缕缕缠绕鼻端,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罗二姑娘若觉得合适,便连盆带走。”姜梨笑着道:“若是觉得不好,我再找其他合适的。”
“这样好的花自然是合适的。”罗二姑娘笑了笑,“这株花我便定下了,但不知姜姑娘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寓意较好,适合太子妃的花卉。”
姜梨望向罗静婉,见她眉宇间隐有忧色,便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太子妃成婚三年未孕,太子膝下无子,这对于储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二姑娘要进宫看太子妃,按理她是太子妃的胞妹,直接去也使得。却偏要到这里买花木,莫非便与太子妃子嗣有关?
姜梨温温一笑,“太子妃身体违和,最忌气味辛烈冲撞,若要再添几盆,不妨选清芬的花木。”
她吩咐落英,“去把暖阁里那盆玉盏石榴、早瑞香并并蒂宝珠山茶都搬过来。”
罗静婉心里一喜,这些花光是听名字都觉得好,看来这姜姑娘果真是个聪慧人儿,自己一,她便明白了。
这样一个明白人,难怪钱姑娘对她如此推崇。
不多时,落英便带着几个厮抬着花进来。
一盆矮壮石榴,枝叶间挂着十多颗石榴,青皮尚薄。一盆山茶,一茎双苞,似连理并生;另有一盆早瑞香。
“石榴多子,瑞香祥瑞,并蒂山茶主夫妻合合。”姜梨声音低柔,“颜色不艳,香味也淡,罗二姑娘觉得如何?”
罗静婉神情黯然,并蒂山茶便算了吧,石榴恐怕当前更适合阿姐。
钱慧兰指着石榴,“就这盆吧,多谢姜姑娘了。”
钱慧兰是个直肠子,丝毫没有注意到罗静婉的情绪,见这几盆花都不错,笑着道:“姜妹妹,你这里真是个聚宝盆,既然罗二姑娘看不上那盆并蒂山茶,你便给我留着,我图个好彩头。”
罗静婉望向一脸率真的钱慧兰,心生羡慕。
自己虽然是官宦之家的贵女,却处处被规矩束缚,还没有这些商户女子过得肆意。钱慧兰如此,姜梨亦是如此。
她微微笑着岔开话,“姜姑娘居然有这么些花,只不知这些花什么时候搬到花圃去。”
“等主院和暖房建好,便可以搬过去了。”姜梨带着钱慧兰和罗静婉去喝茶,剩下落英将金花茶和石榴用软藤箍牢,外罩红色的纱笼,方便搬运。
半盏茶功夫不到,两盆花已经被收拾齐整。
罗静婉再没有心思喝茶,起身付了银子,便先回去了。这两盆花只等姜梨安排人送过去就是。
罗静婉回到庆宁候府已经傍晚。
立秋过后,太阳一下山便有了暮色。正院里没有上灯,有些昏沉。
罗夫人身边的张嬷嬷一见她便道:“二姑娘,夫人在暖阁等您。”
暖阁里只点了两盏琉璃灯,光线昏黄。罗夫人端坐在绣墩上,正慢慢拔着灯芯。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笑得极其温和,“回来了?今日为太子妃选了什么花?”
“一盆金茶花并一盆玉盏石榴。”罗静婉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阿娘,这两盆花寓意都很好,希望姐姐能够喜欢。”
罗夫人慈祥的看着她,叹了口气。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她面容消减了很多,那一笑便弯弯的眼睛亦是带了忧愁,“今儿午后,东宫又让人送信过来,太子妃脉象虚损已极,别有子嗣了,恐怕连命都难保。”
罗夫人擦了擦眼,“她当初身子可是极其康健,没想到短短三年,就熬到油尽灯枯了。”
罗静婉脸色白了几分,“阿娘,姐姐的病......才刚有了起色,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罗夫人红着眼眶,语带哽咽,“你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福薄之人,就算是嫁到东宫暂时没有子嗣,那也是早晚的事。哪里知道,居然就如此了。”
罗静婉亦是落下泪来。
姐姐长她五岁,性格温柔模样端庄,琴棋书画更是无所不通,没想到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罗夫人默默流了一阵眼泪,又道:“今日你祖母将我叫了过去,咱们庆宁候府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你姐姐真......。”她顿了顿,拉着罗静婉的手,艰难道:“你便代替你姐姐去东宫。”
罗静婉脑中文一声,骇然的望着母亲。
“阿娘没有答应。”罗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不能将另一个女儿也送入火坑。”
罗静婉这才将头埋进罗夫人怀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
次日辰时,庆宁候的两辆青幄油壁车从西角门悄悄驶入东宫。
罗夫人一身青灰素缎褙子,脸上施着厚厚一层脂粉,依旧掩不住憔悴疲惫。罗静婉扶着母亲的手,跟着嬷嬷一起往东宫偏殿走去。在她们身后,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两人一组抬着两盆花。
“放这里吧。”东宫的嬷嬷指着偏殿门前台阶下对婆子道。
四个婆子便将花规规整整放在偏殿门前。
嬷嬷这才带着罗夫人母女进了偏殿。偏殿帘幕低垂,玉合香的味道遮不住药味。
太子妃罗静柔半倚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幅素白的皮裘,衬得一张脸越发纤瘦苍白。
听见脚步声,她勉强抬眼,唇角弯出一点笑,“阿娘,婉儿......”
只一声,罗夫人已经疾步走到榻前,双手捧着女儿的脸,“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罗静柔只是笑,笑容就像风中的烛火,一晃便要熄灭。
罗静婉跪在另一侧,伸手去握姐姐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冷的像雪。
“阿姐,我给你带了花,就在外面放着,等会我扶你去看。”罗静婉哽咽道。
咳咳!
嬷嬷在身后轻咳几声,“罗夫人,罗二姑娘,太子妃身子弱,经不住这样哭哭啼啼的。”
罗夫人忍住眼泪,尽力平静道:“多谢嬷嬷提醒,是我失态了。”
罗静柔语气淡淡道:“嬷嬷请帮我去取一盏蜜水过来,刚喝了药,我这嘴里苦的难受。”
嬷嬷明知道太子妃是想支开她,她四处看看,也没有可以支使的人,毕竟也不敢违拗太子妃,只得不情不愿的出去取蜜水。
罗静柔侧着头朝罗夫人笑笑,乌发散落在枕上,露出肩上的一道淤青。
罗夫人瞳孔皱缩,手指颤抖着去拉罗静柔肩上的衣裳。罗静柔骤然反应过来,她一把按住罗夫饶手,眼里泪光一闪,“阿娘......”
罗夫人一把扯开素白皮裘,素白中衣下,一大块淤青赫然入目。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罗静婉死死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谁,是谁?”罗夫人强压住自己的愤怒,嗓音嘶哑。
罗静柔只是摇头,泪却从眼角滑进鬓发。
罗夫人如同含着一口热油,嘴唇哆嗦,却半个字都不出来。
但凡世家之子,就没有动手打妻子的。自己女儿贵为太子妃,却连一个普通的命妇都不如,真是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过!
“阿娘不要伤心。”罗静柔忍住眼泪,强颜笑道:“太子温文尔雅,对孩儿一直很好。这伤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中秋那日太子喝多了些,我去扶他才误伤了孩儿。”
罗夫人如何不知道女儿是怕她担忧,故意宽她的心。
她心里如同撕裂般,搂住太子妃落下泪来,“我的儿啊,你这是要痛煞阿娘啊!”
罗静柔心中惨然。寻常人家的女子遇人不淑还可以和离,但这一辈子,她只能困死在东宫了。
“阿娘,严嬷嬷就要来了。”罗静柔温声道:“柔儿不孝,不能伺候阿娘了。婉儿,日后你要替阿姐孝敬阿娘。”
罗静婉含泪道:“日后我与姐姐一起孝敬阿娘。”
“不行,”罗夫猛然起身,“我这就去找太子,找皇后,我的女儿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对我女儿。”
“娘。”罗静柔抓住她的衣角,“没用的,没有用了。我的身子我清楚,已经熬不过去了。阿娘若是心疼女儿,便多陪女儿一会,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乐基。”
罗夫人复又坐下,搂着罗静柔哭了起来。
她这个女儿,素来懂事乖巧,当初皇上指婚,相比储君之位,她更看重太子宽厚仁慈。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如今这样的局面。
“我可以......去看看婉儿送来的花吗?”罗静柔期待的望着罗夫人。
罗夫人抹了泪,强笑着去扶她坐起来,“阿娘陪你去看。”
罗静婉忙唤门外的太监抬来一架软藤春凳,和母亲一起搀着罗静柔坐上。帘外风大,她又去取了一件斗篷盖在姐姐膝头。
两盆花就摆在台阶上,已经取了纱罩。
一株金花茶,花瓣半卷;一盆玉盏石榴,果实累累;俱是蓬蓬勃勃。
罗静柔的目光在上面停留好一阵,这才微微抬眼,望向高远宫墙之外的一缝蓝。
“真好看!”她轻轻呢喃,“阿娘,我这一世已被太子妃的名分困死,婉儿......不可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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