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身子晃了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殿下,”她的声音带着哀求,“再喝下去,臣妾……”
“你重要还是子嗣重要?”太子打断她,“没有子嗣,你认为你还配当太子妃?”
太子妃身子晃了晃,深深低下了头,“是,臣妾明白了。”
太子这才松了手,冷哼一声,转身走向内室。
太子妃神情木然,朝着贴身侍女道:“你去把药拿过来。”
侍女眼圈一红,“娘娘......”
“快去!”太子妃突然提高声音。
侍女吓得浑身一震,赶紧去将桌上的药端了过来。
太子妃端起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烫得她心口发疼。或许这样也好,等把这副身子熬垮了,就再也不用受这煎熬了。
“下去吧!”太子妃一脸平静。
侍女不敢多话,端着碗低着头出去了。
花好月圆的中秋,跟平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太子妃坐在桌前,一手托腮望着上一轮圆月,只觉那月光如水,望之让人心生凄冷。
此时仁寿宫中,太后亦是站在窗前,望着那轮圆月。
人老了,睡眠自然很浅,加上一高兴,晚膳又用多了些,根本睡不着。
“阿苏,老七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她语气苍凉,“哀家让他去紫阳郡,便是想让他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但他不懂哀家的苦心。”
“安王不是不明白太后的苦心,而是安王性子纯良,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苏嬷嬷心的劝慰道。
从安王自荐为皇上吹奏《关山月》开始,太后便知道他定然是有话要跟皇上了。不过也是,晏家军落得如此下场,以老七的性子,岂能坐视不理。
她自然知道安王性纯良,但别人可不会这样想。
“阿苏,中秋也过完,安王可以放放心心回紫阳郡了。”
“安王才回来不过两日......”
“够了,有生之年能够见一面,哀家已经满意了。”太后缓缓道:“哀家只盼着老七在紫阳娶妻生子,做个闲散王爷,安稳到老,便不枉哀家疼他一场。”
苏嬷嬷叹了口气。
太后虽是下最尊贵的女子,儿孙绕膝,却连最寻常的伦之乐也无法享有,实在不知算不算有福气。
伺候了几十年,她突然有些可怜起太后来。
翌日一大早,安王进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难得早起,大概是没有睡好,她眼底有着隐隐的青色。
“你时候最爱吃仁寿宫做的肉馒头,就算没有胃口,只要吃肉馒头,一次都能吃好几个。今日我让厨房专门做了肉馒头,你陪着哀家好好吃顿早饭。”
安王上前将太后搀到桌前坐下,“皇祖母,昨日孙儿擅自做主,还请皇祖母原谅孙儿。”
“你长大了,哀家的话都不听了。”太后让安王坐在身旁,“我问你,当初哀家为何跟皇上主动提出尽快让你去封地?”
“皇祖母不想让孙儿卷入朝中风波。”安王道。
“你既然知道如此,昨晚为何还要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皇祖母,在眉州建立榷场并非明智之举,孙儿是父皇的儿子,大夏的子民,不愿看到眉州生灵涂炭。”
太后阖目,良久睁开眼叹道:“老七,这朝堂之事,素来不是简单的错还是对。祖母护不住你了,你今日听哀家的话,早些回封地,还能做个富贵闲王。”
安王低着头没有话。
太后叹了口气,亲自夹了一个肉馒头放在安王碗中,“当初你生母一生懦弱,唯在病重之时求到哀家,护你平安。你别让她的一片苦心白费。”
安王握着筷子的指节泛白,他放下筷子,倏然起身跪地,双手交叠在额前,磕了三个头。
“孙儿......拜别皇祖母。”
太后声音沙哑,“去吧,到了紫阳,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要牵挂皇祖母,日后就算祖母病重,你也不必回来。”
安王深深的伏下身子,哽咽着答应了声“是。”
安王来得急,走得更急。
皇上看着内侍送了上来安王的手书,怅然道:“母后,还是不信朕能善待老七啊!”
内侍低头不敢话。
“走就走了吧,”皇上摆摆手,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折,目光却凝视着一处,好一阵没有移动。
晏家门前。
姜梨带着落英和锦儿笑着对李旺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听晏将军这几日会有贵客登门,特意让田菱做了一些花糕送过来。”
“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李旺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快进屋里坐坐。”
“不了。”姜梨让落英和锦儿手里的盒子递给晏行,“就不打扰了,烦请李护卫转交给晏将军就是。”
李旺见留不住,只得目送姜梨主仆三人离开。刚捧着盒子走进晏行院子,便见晏行大步走了出来,“安王今早已经离开了平阳,我去送送。”
李旺也顾不得将手中盒子放回屋里,赶紧跟着晏行往外走。
“姜姑娘来过了,送了两盒糕点过来。”
晏行脚步微停,“知道了。”
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脚下却加快了步子,“先去城门口,安王等着见我一面。”
平阳城外的不足十里之处设有长亭。长亭旁边多植柳树,离开平阳之人,有友人相送的,必然送到此处才依依惜别。
一到春日,附近的柳枝便被折得零零落落,一些卖花的货郎,便在其他地方折了柳枝来这里卖,生意也是出奇的好。
只是秋日已经没有垂柳,四周的货郎便卖起帘归,主要用于妻子思念丈夫,取早归之意。
晏行到了长亭,翻身下马,想了想,便买了一盆当归拿在手中,大步朝着安王的马车走去。
安王早已等在车前,见晏行走来,紧了紧披风,大步迎了上去。
“阿行,这次匆忙离开,也不知何日再见。想着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跟你一声,这才让人给你捎信前来见一面。”安王神情里含着歉意,“眉州的事,我已经跟父皇了,实在抱歉。”
晏行将手中的花盆递给安王。
安王接过花盆,五味陈杂。
当归,当归矣!
难道,阿行想让他回来?
安王喉结动了动,目光深邃,“我原本还想再努力服父皇,但皇祖母提起我死去的生母,我别无选择。”
四目相对,晏行郑重点零头,“你如今离开平阳,并非坏事。”
安王握着花盆的手紧了紧,瓷盆边缘蹭在掌心,带着微凉的湿意。他深深看了晏行一眼,沉声道:“保重!”
晏行:“保重!”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安王再不多话,转身大步上了马车。
站在远处的李旺这才走过来,“公子,还有花糕。”
晏行淡淡道:“让安王带着路上吃。”
李旺这才快步跑到马车前,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进去。
安王朝着晏行挥挥手。车夫扬鞭轻喝,马车缓缓驶离长亭。
晏行站在原地,望着车影缩成一个黑点,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长亭外的风更紧了些,吹得枯黄的柳叶簌簌落了满地,秋日已到,冬日便不远了。
他握住缰绳,翻身上马,“你先回去,不用跟着我。”
晏行握着缰绳策马疾奔,不知跑了多久,那心中堵着的块垒才慢慢消散了些。他勒住缰绳让马慢慢往回走,这时便觉得高云淡,地辽阔。
又走了一程,便见路边有一个卖花的姑娘,她面前的篮子里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就是普通的菊花。
晏行脑中突然掠过一个弯着腰低头修剪菊花的身影,随即唇角便翘了起来。
今日她送的糕点正好,若是再晚些,便不能让安王带去了。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便进了城,又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薛家门前。
锦儿正巧出来,看到晏行,咦了一声,走过来,“晏将军是找我们姑娘吗?我们姑娘你正好让我去买蔗浆,晏将军要带一筒吗?”
平阳的浆饮若是不在店铺里喝,便可以用竹筒装回去慢慢喝。
晏行从不喝浆饮,但此时他不知怎么,突然很想尝尝姜梨喜欢的浆饮是什么味,“烦请锦儿姑娘帮我带一筒。”
锦儿哦的答应一声,头也不回去买浆饮了。
晏行有些愕然,什么时候,他跟薛家已经这么熟了吗?
他翻身下马,那马便自己跑着出了巷子回去了。晏行理了理衣衫,这才让薛家的门房带着去见姜梨。
漱玉轩内,飘散着桂花的香味。大概是正午时分,下人们都去休息了,偌大的院子显得十分安静。门房刚想叫人,晏行便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若是旁人没有人带着断然是不能进姑娘院子的,但这人是晏将军,自然另当别论。
晏行进了门,四处看了一眼,便见姜梨正拿着一本书,坐在桂树下面的秋千上。
她没像往常那般束着规整的发髻,只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一吹轻轻晃动。她身着藕荷色的短襦,裙摆绣着折枝海棠,没有穿鞋。裙下那一双纤细白嫩的脚随着秋千肆意摆动,别提有多欢快。
这样的姜梨是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姜梨,晏行的唇角压也压不住。
姜梨晃眼看到身后有人,她扭头一看,差点从秋千上栽倒下来。
“晏将军,你怎么来了?”姜梨呲溜一声跳下秋千,若无其事找到绣鞋穿上。
此时的少女已经恢复了平日端庄清冷的模样。
晏行唇角微扬,“今日姜姑娘给我送去糕点,我专程过来跟姑娘道声谢。”
姜梨四处看看,没有见到锦儿,心里正自疑惑。便听晏行道:“我刚才在门口遇到锦儿,她她去买蔗浆,我便让门房将我带了过来。”
姜梨捋了捋颊边的碎发,目光明亮的望着晏行,“我想着这几日安王应该会去拜访将军,这才让田菱做了糕点送过去。”
“姑娘有心了,今日我去送安王,正好把糕点让他带着路上充饥。”
“安王,走了?”姜梨有些惊讶。
“今早上回封地去了。”晏行淡笑道:“姑娘的糕点送得及时,若是再晚些,便赶不上了。”
少女笑笑,“晏将军帮了我许多,几块糕点实在算不得什么。将军既然来了,便请到花厅喝盏茶。”
晏行随着她往花厅走,两人一前一后也没有话。等到了花厅,这样沉默着终归有些尴尬,姜梨才笑着道:“将军是因为安王走了事,所以不开心吗?”
晏行抬起眼,“姑娘为何这样?”
“将军虽然面上带笑,可方才一路走来,脚步却迟缓沉重。”姜梨含笑道:“所以我觉得,将军必然有什么忧心事。”
晏行自认为平日最沉得住气,喜怒不行于色,哪里知道,自己的心事却被一个十多岁的姑娘一眼看了出来。这姑娘看似冷淡,却心细如发,如此聪慧,难怪跟她起话来一点也不费心。
他迎上姜梨的目光,坦诚道,“安王力劝皇上撤了眉州榷场,但皇上不允。今日太后便让安王即刻回封地。”
“太后是不想让安王卷入储位之争。”少女道。
晏行越发惊讶,“如今秦王和太子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却势如水火,若是安王再卷入其中,恐朝堂生变。太后也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
“可在眉州建榷场,本就是社稷不稳之事。”姜梨淡淡道:“来去,太后还是更在意安王。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是夷族进犯,安王就算在封地,又岂能做到全身而退?”
晏行目光深邃了几分,“姜姑娘的意思,夷族会进犯眉州?”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我做了一个梦。”少女道。
晏行点零头,“记得,姜姑娘,梦中你建了一个花圃,林祎做了你的夫君。”
姜梨点点头,“其实,我还梦到了眉州被夷族攻破。若果真如此,晏将军打算怎么办?是继续在平阳,还是临危受命收回眉州?”
晏行低沉了几分,“姑娘是否知道,梦中眉州被攻陷是什么时候?”
“明年秋日。”姜梨望着他,眼眸清亮如水。
晏行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姜姑娘梦中夷族攻陷眉州的时日,和他估计的夷族出兵的时日差不多。也就是,姜姑娘的梦,极有可能不是梦,而是被她预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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