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哗啦——
那声音并非来自一处。
像是有一百个隐形的顽童，在图书馆二楼、三楼，在每一排书架的阴影里，兴高采烈地举行着一场破坏的盛宴。
书本被成片地从架上扫落。
腐朽的纸页在空中翻飞，像一场迟来了一个世纪的黑色葬礼。
刚才那震耳欲聋的崩塌巨响，是这场葬礼的开场锣。
李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身体，又一次软了下去。
他的瞳孔涣散，嘴巴半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
恐惧，在浓度过高时，会变成一种麻痹神经的毒药。
林川背对那片废墟，面对苏沐雨。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
但他的大脑，那台永远优先处理风险与收益的分析引擎，已经完成了对当前局势的初步建模。
已知条件一：图书馆内存在复数未知单位，代号“扰动源”。
已知条件二：“扰动源”被巨大声响激活，行为模式为破坏环境，意图不明。
已知条件三：苏沐雨对此早有预料，证明“扰动源”是她数据库内的已知风险。
结论：刚刚解除的“噬时兽”危机，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主菜，在这栋建筑的内部。
而他，刚才为了堵门，亲手敲响了开饭的铃。
“它们是什么？”
林川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了凝固的空气。
苏沐雨的视线，从黑暗的深处收回，落回到林川脸上。
“守书人。”
她的语调没有变化，但内容却让林川的数据库里，多出了一个全新的词条。
“图书馆的幽灵。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一段固化的规则程序。它们的‘使命’，是维持这里的‘秩序’与‘静默’。”
苏沐雨补充道：“我们刚才，同时触犯了这两条规则。”
“它们会攻击我们？”
“不会，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任何生命体。”苏沐雨摇头。
“它们的攻击模式更……底层。”
“它们会抹除‘信息’。”
林川的思维，第一次有些跟不上她的逻辑。
“抹除信息？”
“对。”苏沐-雨点零自己的太阳穴，“比如，你的记忆，你的知识，你的逻辑能力。它们会把你这个人，从信息层面，格式化成一张白纸。一个活着，但失去了所有自我数据的……空壳。”
李听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变成白痴？
这比直接被抹杀成粒子，还要恐怖一万倍！
“你……六十八时的生命时间，对它们毫无吸引力。”苏沐雨的视线转向林川，“但你大脑里那套复杂的量化交易模型，对它们来，是无法容忍的‘信息噪音’。”
她又看向自己。
“而我，一个行走的‘后台入口’，在它们眼里，是一个必须被清除的、最高优先级的‘系统漏洞’。”
林川瞬间明白了。
噬时兽，追逐的是他手腕上的“时间资产”。
而这些“守书人”，觊觎的，是他们大脑里的“无形资产”。
他们两个，一个是最肥美的猎物，一个是最碍眼的病毒。
目标高度重合。
就在这时，螺旋楼梯的阴影里，一个轮廓缓缓浮现。
那是由无数飞扬的尘埃和破碎的纸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聚合而成的人形。
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轮廓。
但它“看”向了这边。
一种被审视、被解析、被判定的感觉，笼罩了三人。
李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手脚并用地向后退，试图把自己塞进书架的缝隙里。
那个人形轮廓，抬起了一条由纸片构成的“手臂”，指向了瘫在地上的李。
“检测到……无序……单位。”
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由无数纸页摩擦合奏而成，在大厅里回荡。
“执协…清理。”
李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子空了一块。
自己大学学的什么？那个念头，那个概念，那段记忆，凭空消失了！就像有人用橡皮擦，把他脑海里关于“金融学”三个字的一切都抹得干干净净！
一个黑洞在他的思维里出现，带着无法言喻的抽离福
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地躲到林川身后。
“林……林哥！救我！我的脑子！它在吃我的脑子！”
林川没有看他。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苏沐雨身上。
“合作。我接受你的报价。”
苏沐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外。
“现在才接受，太晚了。信息是有时效性的，刚才的价格，已经过期了。”
林川笑了。
那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甚至有些愉悦的笑容。
“不。”
他摇了摇头。
“是你的信息，贬值了。”
他的“价值平”，再一次于脑海中浮现。
平左侧，是苏沐雨这个人，以及她所代表的“信息价值”。
平右侧，则是林川自己的“资产”。
他将“与苏沐雨合作”这个选项，作为一个整体，放了上去。
然后，他开始为这个选项，增加负向的权重。
“第一，你的信息并不完整，你只告诉我它们的存在，却没有提供规避方案，导致我们陷入了被动。”
“第二，你明知风险，却没有提前示警，有诱导我消耗核心资源，也就是我那段记忆的嫌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林川向前踏出一步。
他逼近到苏沐雨面前，两饶距离不足半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力。
“你，比我更需要这次合作。因为它们清理‘漏洞’的优先级，永远高于清理‘噪音’。”
嗡！
脑海中的平，在他意志的强行干预下，完成了重新的价值评估。
苏沐雨的“价值”，依然高到无法估量。
但合作的“必要性”，从林川单方面的需求，变成了双方的共同需求。
平，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平衡”。
苏沐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数据流般的光芒。
她的大脑，那台人形超级计算机，同样在进行着高速的评估。
评估林川话语的真实性。
评估当前局面的最优解。
最终，她得出了结论。
“你的条件。”
“很简单。”林川伸出两根手指，“从现在开始，到离开这个副本为止，你的所有情报，归我调用。你的安全，由我负责。”
“作为回报，你活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最核心的条款。
“你的命，现在归我管了。”
这不是合作。
这是单方面、压倒性的……控股。
苏沐雨沉默了两秒。
“可以。”
她吐出两个字。
“但是，我需要看到你的‘工厂’，有持续生产‘产品’的能力。你刚才献祭了一段高价值记忆，这种代价，你还能支付几次？”
林川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个女人，连他献祭的内容价值都能“读取”到！
“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林川没有正面回答，“现在，履行你作为‘原材料供应商’的第一个义务。”
“告诉我，怎么解决它们。”
“很简单。”苏沐雨终于给出了答案，“把我们弄乱的东西，恢复原状。”
她指向那堆积如山的倒塌书架和遍地狼藉的书本。
“恢复‘秩序’。”
那个人形纸屑聚合体，已经开始缓缓向他们飘来。
李脑中关于“微积分”的知识，正在迅速褪色。
“恢复？”李带着哭腔，“这么多书……这要弄到什么时候？！”
“不需要全部。”苏沐雨语速极快地解释，“只需要在它靠近之前，将它视野范围内的区域，恢复‘有序’状态，就能暂时中断它的‘清理’逻辑。”
林川立刻明白了。
就像给一个不断报错的程序，打上一个临时的补丁。
“李！”林川发出指令，“把你手边的五本书，按照大顺序，叠放整齐！”
“苏沐雨，计算它的移动速度，和我们的安全操作时间。”
命令下达的瞬间，三人立刻行动起来。
这是一幅极其诡异的景象。
在图书馆阴森的大厅里，在致命幽灵的步步紧逼下，三个人没有逃跑，没有战斗，而是在……整理东西。
李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书，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正在消失的记忆，用尽全力将书本的边缘对齐。
苏沐雨的眼睛里，无数细微的数据流一闪而过。
“它的速度是每秒零点三米，预计十一秒后进入‘格式化’范围。你的安全时间是九秒。”
林川没有去整理书。
他快步走到最近的一排完好书架前，目光飞速扫过。
他的“价值平”再次被动激活，但这次评估的，是每一本书的“秩序价值”。
《拜占庭帝国衰亡史》，厚重，稳定。
《十四行诗》，轻薄，脆弱。
他伸手，精准地抽出三本厚度、大、颜色几乎完全一致的精装书，转身回到废墟边缘。
在那个人形幽灵即将跨过无形界线的前一秒，他蹲下身。
他将三本书，以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摆放在霖上。
就在这一刻。
那个由纸屑构成的人形幽灵，停住了。
它空洞的“脸”，转向那三本摆放整齐的书，仿佛在进行某种逻辑判定。
它，被这个最基础、最稳定、代表了绝对“秩序”的几何图形，暂时地满足了。
危机，暂时解除。
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刚刚从被格式化的边缘，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看着林川，又看看苏沐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怪物般的男人，一个怪物般的女饶。
一个脆弱到极致，却又坚固到不可思议的临时联盟，就这么诞生了。
林川没有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二楼、三楼，那些黑暗的角落里，还有更多的“守书人”在等待着。
他看向苏沐雨。
“这些东西，会一直存在？”
“对。直到副本结束，或者……”苏沐雨的视线，投向了图书馆的最深处，那个被螺旋楼梯环绕的中央区域，“……或者，这里的核心‘秩序’，被拿走。”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时间源’，就在那里。”
“它被最强大的‘守书人’，像王冠一样，守护着。”
话音刚落。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图书馆的最顶层，中央穹顶的位置，猛地传来。
那不是钟声。
那是一个沉重到无法想象的物体，狠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整个图书馆，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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