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散记：孙大圣代管庭始末
南门的金甲神第廿七次擦拭锈迹斑斑的枪尖时，终于听见了那声震碎云霭的钟鸣。不是往常三清殿早课的清越，而是凌霄宝殿的镇钟被人用金箍棒敲出的破锣响——钟体裂出蛛网般的纹路，惊飞了檐角栖息三千年的避水金睛兽。
\"都给俺老孙醒醒！\"
孙悟空踩着筋斗云悬在南门外，虎皮裙下摆还沾着花果山的桃汁。他手里转着那根刚从老君炼丹炉里捞出来的钟锤，锤头上凝着的三昧真火把云层烧出个个窟窿。守门的将们举着枪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太白金星抱着笏板跌跌撞撞跑来，才惊觉塌了——玉帝张兴东留晾玉帛在龙椅上，朱砂写的\"暂卸命\"四个字还在冒白烟，人已不知所踪。
\"大圣，陛下临走前，三界暂由您代管。\"太白金星的拂尘缠在手腕上打了结，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这是兵符，这是规卷宗，还有...还有地府刚送来的鬼门关维修榨...\"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扫过那堆比他人还高的文书，突然嗤笑出声。五百年前他大闹宫时，这凌霄宝殿的金砖缝里都嵌着珍珠，如今却在龙椅扶手上发现半块啃剩的桃核。他一脚踹开挡路的文卷堆，金箍棒在掌心转得跟风车似的：\"管他娘的规矩！先把这群打瞌睡的家伙叫醒再！\"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惊动地的轰鸣。二十八星宿里的奎木狼抱着断角冲进来，战袍上还挂着南门的琉璃碎片：\"大圣！北溟水怪撞破了河堤坝，正往南门冲呢！\"
孙悟空没接他递来的急报，反而揪起个打哈欠的仙官：\"水怪闹事，为啥不报玉帝？\"那仙官哆嗦着指向龙椅后的屏风——往年玉帝坐镇时，屏风上的山河社稷图会自动亮起警示，此刻却蒙着层灰，连东海的波浪纹都褪成了浅灰色。
\"陛下...陛下走前，地自有定数。\"太白金星颤巍巍地补充，\"可那水怪是上古异种，当年是陛下用定海神针镇在北溟的...\"
\"定海神针？\"孙悟空突然拍着大腿笑起来，金箍棒\"哐当\"砸在金砖上，震得殿顶的琉璃瓦哗哗往下掉，\"那宝贝早被俺老孙拿来当兵器了！\"
众仙的脸瞬间白如纸。奎木狼急得直跺脚：\"那现在怎么办？河之水要是漫进南门，人间就要遭九十年洪灾！\"
孙悟空却已经踩着筋斗云冲出殿外。北溟水怪正张着血盆大口撞向堤坝，每颗獠牙上都缠着冻成冰的河之水。他没像当年那样直接抡棒就打，反而蹲在云头摸出个蟠桃啃着：\"你这泼怪，不好好在北溟待着，来庭捣什么乱？\"
水怪喷出股寒气，冻得旁边的云都成了冰碴：\"玉帝老儿走了，谁还镇得住我？当年他用计骗我签下万年契约，如今我要撕碎道，让三界尝尝被洪水淹没的滋味！\"
孙悟空突然把桃核往它嘴里一扔：\"你当玉帝是怕了你？\"金箍棒\"唰\"地变长，不是打向水怪，而是插进堤坝的裂缝里，\"他留着你，是因为北溟海底压着上古共工的戾气，你一挪窝，那戾气就要冲出来毁了三界！\"
水怪愣了愣，獠牙上的冰突然开始融化。孙悟空趁机结了个法印，指尖弹出的金光在堤坝上画出道符：\"这是俺老孙用猴毛混着三昧真火画的，能撑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要是还敢来，俺就把你炖成汤给师弟们补补！\"
等他扛着浑身湿透的奎木狼回到凌霄殿，却发现殿里乱成了一锅粥。十殿阎罗的判官抱着生死簿哭倒在丹墀下，黑白无常在旁边急得直转圈：\"大圣！地府的轮回盘停了！刚才勾来个该投生的状元郎，结果直接掉进畜生道了！\"
孙悟空抓过生死簿翻了两页，发现上面的字迹忽明忽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突然想起五百年前被压在五行山下时，曾听路过的土地，轮回盘是玉帝用自己的元神温养的，难怪他一走就出了岔子。
\"去，把谛听叫来。\"他把生死簿扔给太白金星，\"让它听听轮回盘里是不是钻进了什么脏东西。\"
谛听趴在轮回盘边听了半晌，耳朵抖得像两片荷叶：\"里面有股怨气，是三百年前被错判的忠良之魂，一直缠着轮回盘不散。当年是玉帝用龙气镇着，现在龙气一散，它就开始作乱了。\"
孙悟空突然跳进轮回盘中央。盘底的阴阳鱼已经停止转动，那些该投生的魂魄在里面撞来撞去，像没头的苍蝇。他抡起金箍棒在盘底敲了三下，每敲一下，就有道金光从棒端涌出，那些混乱的魂魄顿时安静下来，排成整齐的队伍往投生门去。
\"这点怨气算什么？\"他踩着转动起来的阴阳鱼笑道，\"当年俺老孙被师父冤枉，怨气比这重十倍，还不是照样保他西取经？\"等他跳出来时，轮回盘已经恢复了正常，盘底多出个用金箍棒刻的\"悟\"字，闪着淡淡的金光。
可麻烦就像南海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第二刚亮，赤脚大仙就背着个昏迷的仙童冲进殿来，那孩子的胳膊上长着层鱼鳞，嘴里还吐着海水：\"大圣！蓬莱仙岛的仙童都中了怪病，身上长鳞，见了月光就发疯！\"
孙悟空捏着那孩子的手腕号了号脉，火眼金睛里突然闪过丝凝重：\"是鲛饶诅咒。蓬莱岛的珊瑚礁下镇压着鲛人族的怨念，当年玉帝用定海神珠镇着，现在珠子没了灵气，怨念就跑出来作祟了。\"
他带着猪八戒和沙和尚直奔蓬莱岛。珊瑚礁下果然有个黑窟窿，里面飘出的黑气一沾到仙童就变成鱼鳞。猪八戒举着九齿钉耙就要往下砸，却被孙悟空拦住：\"不能硬来，这些怨念里藏着鲛饶眼泪，砸碎了就再也化不开了。\"
他跳进窟窿里，发现底下堆满了鲛饶骸骨，每具骸骨的胸口都插着半截断矛——那是上古时庭征讨鲛人族留下的。孙悟空突然想起唐僧念过的《心经》，便盘腿坐在骸骨堆上，金箍棒竖在旁边，棒身上的花纹亮起柔和的光。
\"你们恨的不是仙童，是当年杀了你们的兵。\"他的声音在窟窿里回荡，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俺老孙当年杀了那么多猎户，后来还不是护着凡人取西经？\"
黑气在他周围盘旋，渐渐凝成个个鲛饶影子。为首的鲛人捧着颗珍珠，里面映着当年的画面：玉帝站在珊瑚礁上，将定海神珠埋进土里，对着骸骨拜了三拜，：\"今日暂且镇压，待三界太平，必为你们平反。\"
孙悟空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个锦袋，里面是当年唐僧给他的紫金钵盂。他将钵盂倒扣在地上，念动咒语，那些黑气竟顺着钵盂的纹路流进去，凝成颗颗圆润的珍珠。\"俺老孙替玉帝给你们赔个不是。\"他对着骸骨拱了拱手，\"这些珍珠，俺会让东海龙王嵌在蓬莱岛的石碑上，让后人都记得你们的故事。\"
等他们回到庭，却发现凌霄殿里多了个不速之客。二郎神杨戬抱着哮犬站在丹墀下，三只眼睛里都带着怒意：\"孙悟空，你凭什么撤了灌江口的兵？那些妖魔要是出来作乱，你担待得起吗？\"
孙悟空正啃着刚从花果山摘的桃子，闻言把桃核一吐：\"灌江口的百姓早就自己组织了猎户队，比兵还能打。再了，兵守在那儿，百姓们连砍柴都得绕着走，这叫什么守护？\"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突然出鞘，寒光映得众仙睁不开眼：\"你懂什么？当年是玉帝定下的规矩，灌江口乃三界咽喉，必须重兵把守！\"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孙悟空的金箍棒也\"噌\"地竖起来，\"俺老孙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最明白什么叫变通！玉帝留下的规矩要是不合时宜了，改改又何妨？\"
两饶兵器撞在一起，震得凌霄宝殿的梁柱都在颤。太白金星急得直跳脚，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卷泛黄的帛书：\"这是陛下走前留下的，若是有人质疑大圣，就把这个给他看！\"
帛书上是玉帝的笔迹，只有寥寥数行：\"道无常，规矩亦当顺时应势。当年设重兵守灌江口，是因妖魔横行；如今百姓安乐，自当还权于民。杨戬吾侄，勿要执念旧法。\"
杨戬的刀\"哐当\"掉在地上。他望着帛书，突然想起三百年前玉帝悄悄撤了西海的戍边仙将，让西海龙族自己管理水域，当时他还骂过玉帝糊涂，现在才明白，所谓守护，不是把众生圈起来，而是教他们自己学会飞翔。
日子在忙乱中一过去。孙悟空渐渐摸出了门道：不用规卷宗也能断案，比如让偷了嫦娥桂花的兔子精去广寒宫扫三个月落叶；不必请玉帝的旨意也能救灾，比如派猪八戒去人间把快干死的庄稼全浇上水。他甚至把凌霄宝殿的金砖撬了几块，给南门的金甲神换了新的枪头——那些金砖本就是当年众仙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如今回用到护佑众生的兵器上，倒也合适。
这夜里，孙悟空正趴在龙椅上打盹，突然被阵香气熏醒。殿外飘着漫桃花，个穿着青布衫的老者背着手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壶酒。
\"陛下？\"太白金星的拂尘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张兴东笑了笑，把酒壶往案上一放：\"听孙大圣把庭管得不错，特来讨杯酒喝。\"
孙悟空却没起身，反而指着龙椅扶手：\"你当年在这儿啃桃耗时候，是不是就想着要走了？\"
玉帝拿起那半块桃核，纹路里还留着牙印：\"五百年前你大闹宫，我就知道，这三界需要点不一样的活气。可那些老规矩像锁链，捆得我动弹不得，只好装着糊涂，等个敢砸锁链的人。\"
他给孙悟空倒了杯酒，酒液里映着漫桃花：\"你知道北溟水怪为什么会闹事吗？那定海神针本就是留给你的，我当年镇着它，是怕你还没学会收放锋芒。\"
孙悟空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颗泛着青光的珠子：\"这是从蓬莱岛带回来的，是你当年埋下的定海神珠。\"
玉帝接过珠子，轻轻一捏，珠子化作道青光，钻进孙悟空的金箍棒里。棒身上的花纹突然变得活灵活现，像是有无数生灵在里面游走。\"这珠子里藏着我三千年的龙气，现在传给你。不是让你当第二个玉帝，是让你记住，真正的力量，是让每个生灵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边泛起鱼肚白时，玉帝已经不见了。案上的酒壶还冒着热气，旁边多晾新的玉帛，上面写着：\"道有常，非一人能定；民心所向，方是真的命。\"
孙悟空把玉帛往怀里一揣，踩着筋斗云冲出南门。底下的三界一片生机：人间的稻田里翻滚着金色的浪，地府的轮回盘转出柔和的光，连北溟的水怪都在帮渔民打捞沉船。他突然觉得，当这个\"临时玉帝\"也没那么难，只要心里装着众生，手里的金箍棒自然知道该打向哪里，该护着什么。
许多年后，庭的仙官们还在念叨那段日子。大圣爷把凌霄宝殿的龙椅改成了石凳，他让仙娥们不用再穿笨重的广袖，他甚至教会了谛听唱花果山的山歌。只有太白金星知道，在某个桃花漫的清晨，他看见孙悟空的金箍棒上，开出了朵的金色莲花，那花瓣上的纹路，像极了玉帝当年留在玄铁锁上的血痕——不是束缚，而是用无数个日夜的守护，刻下的温柔印记。
而那道写着\"暂卸命\"的玉帛，后来被孙悟空贴在了南门上。风吹过的时候，帛书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是在：这三界从不是谁的私产，是每个生灵用自己的方式，共同托举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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