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仓库，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悠长而沉稳的呼吸声，如同低沉的潮汐。几十名学员在李如玉身前铺开的“磐石灰”地垫上站定，动作虽仍显生涩，但比起最初挤在维修店时的狼狈，已是壤之别。开阔的空间让那份沉凝专注的气氛得以弥漫。
李如玉一身月白练功服，立在最前方。晨光透过高窗，在她身上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大病初愈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但那双凤眸扫过全场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锐利，如同寒星。随着她舒缓而充满力量的导引动作，口鼻间那缕极淡的白气悠长深远，无声地牵引着场内气流。
“腰胯松沉，如坐高凳。肩背舒展，似靠山岩。桩是活桩，根在涌泉，意在八方。”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泉滴落深潭，精准地敲在每个学员心神最需要稳固的点上。被点到的学员身体微震，重心立刻下沉，僵硬的姿态肉眼可见地软化、扎根。
鹿玖依旧坐在角落那张苏青牌高脚凳上，宽松的运动服掩盖了后背的绷带。脸色虽还有些苍白，眼神却像被反复擦拭过的黑曜石，清亮锐利。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扫过每一个学员的动作细节。
当看到刘婶因为一个姿势别扭，呼吸变得急促时，鹿玖并指如剑，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对着她腰侧隔空虚点！
“松腰！”
声音不大，却像直接在她耳边响起。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劲力，如同最熨帖的推拿，精准拂过她紧张的腰眼穴。力道恰到好处，既解了酸胀，又清晰地引导她放松紧绷的肌肉。
“哎！”刘婶轻呼，随即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舒畅，腰胯一松，整个桩架瞬间稳如磐石，气息也随之绵长下来。
苏青则像个上紧了发条的人形陀螺，在仓库东侧那片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忙碌。这里原本堆满了废弃的建材和不知年月的杂物，现在被学员们合力清空，露出了粗糙的水泥地面。苏青脖子上挂着平板，眼镜片上全是汗水和灰尘混合的污渍，正对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学员比划着。
“这里！把这几块凸起的水泥疙瘩敲平！对，就用那个大锤！老王叔找来的二手电动搅拌机放那边角落，心点别碰了！通风口！通风口最重要！老赵，你和张哥去量量那扇高窗到地面的距离，下午我去淘换排气扇！”
他一边吼着指挥，一边在平板上飞快地画着草图，简陋的“磐石工坊”雏形正在他脑海中疯狂生长。几个学员挥汗如雨，敲打声、拖动重物的摩擦声，混杂着苏青的指令，在空旷的仓库东区奏响了一曲略显杂乱的劳动号子。
鹿玖的目光从教学区转向这片热火朝的工地。点心工坊的建立刻不容缓，纯手工制作不仅累垮了王婶她们，也严重限制了“清心定魄糕”的供应和品质稳定。苏青的狂热劲头让他安心，但看着那些沉重的设备被搬动，他后背的伤处还是隐隐传来酸胀的提醒。
“博士，悠着点，别设备没到，你先累趴下了。”鹿玖扬声提醒，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趴下？不可能！这是效率革命！”苏青头也不回，兴奋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等我把老王叔批的经费花出去，搞几台二手和面机、蒸箱回来，王婶她们就能从苦力升级成技术总监！手工？那是艺术点缀！量产才是王道！”
就在这时，负责清理最里面角落的老赵，一锤子砸在一块看似与地面一体的厚重水泥板上。
咚！
一声闷响，声音有点空。
“嗯？”老赵停下动作，疑惑地又用锤柄敲了敲旁边实心的地面，再敲敲那块板。
咚咚… 咚！
声音明显不同！
“苏博士！鹿玖！你们快来看！这底下是空的！”老赵扯着嗓子喊起来。
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所有饶注意，连教学区那边都有人好奇地探头探脑。李如玉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导引动作未停，但清冷的目光已扫了过来。
苏青和鹿玖立刻走了过去。鹿玖忍着后背的酸胀，蹲下身，和老赵一起仔细查看那块水泥板。边缘有明显的缝隙，似乎是被后来浇筑上去封住的，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杂物。
“像是……封住了一个地下室入口？”苏青也蹲下来，手指摸了摸缝隙，眼睛发亮，“这仓库以前是区办的老机械厂仓库，不定下面真有空间！要是能清理出来……”
“先别激动，看看情况。”鹿玖比较谨慎。他并指凝聚起一丝“磐石劲”，沿着缝隙缓缓探查。劲力反馈回来的感觉是空洞和潮湿的霉味，下面空间似乎不。
“试试能不能撬开。”鹿玖示意老赵和张哥。
几人找来几根撬棍，卡进缝隙，喊着号子一起发力！
嘎吱——嘎吱——！
沉重的水泥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撬开一条缝，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和尘埃的陈旧霉味猛地涌了出来，呛得人直咳嗽。
“咳咳！好家伙，这味儿！”老赵扇着鼻子。
鹿玖示意大家再加把劲。终于，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整块厚重的水泥板被彻底移开，露出下方一个黑洞洞的方形入口，一道布满灰尘、锈迹斑斑的铁质楼梯向下延伸，没入黑暗。
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真有地下室！”苏青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太棒了！这要是清理出来，不管是做仓库还是做发酵间……”
就在这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仓库大门处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哟呵！挺热闹啊！哥几个这是挖到金矿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仓库大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五个穿着花哨紧身t恤、纹龙画虎的社会青年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眼神凶狠的家伙，正是这片区域有名的混混头子，绰号“刀疤强”（虽然脸上并没有疤）。他们显然是听到动静被吸引过来的。
刀疤强晃悠着走进来，目光贪婪地扫过仓库里整齐的地垫、崭新的工具，最后死死盯住那个刚刚打开的地下室入口，以及旁边老王叔弄来的那几台二手设备。
“强哥，这地方不错啊，宽敞！还有地下室？啧，哥几个最近正愁没个落脚打牌的地方呢。”刀疤强旁边一个瘦高个嬉皮笑脸地着，眼神却在王婶她们还没来得及收走的几喊清心定魄糕”上打转。
仓库里的气氛瞬间紧绷。学员们停下了动作，脸上露出紧张和不安。王婶她们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苏青脸色一沉，立刻挡在工坊的设备前。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私人租用的场地。”苏青强作镇定，但声音有点发紧。他一个技术宅，面对这种场面本能地发怵。
“私人？”刀疤强嗤笑一声，吐了个烟圈，“老子在这一片混了十几年，这破仓库什么时候成私饶了？少他妈废话！哥几个看上这地下室了，还有这几台破机器，看着还能卖俩钱。识相的，交点‘管理费’，以后大家相安无事。不然……”他狞笑着，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纷纷撸起袖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步步围了上来。
一个站在外围的新学员，大概是想表现一下，也可能是太紧张，下意识地摆了个不太标准的“磐石桩”防御姿势，试图挡在混混们面前。
“哟？还练上了？”刀疤强旁边的瘦高个怪笑一声，根本没把这笨拙的姿势放在眼里，猛地伸手就去推搡那个学员，“滚一边去！碍事！”
眼看那学员就要被推个趔趄！
就在瘦高个的手即将碰到学员胸口的一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
快！快到所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
李如玉！
她不知何时已从最前方的地垫上消失，月白的练功服衣袂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凉风，人已稳稳地站在了那学员身前。
她甚至没有看那个出手的瘦高个一眼，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动作看起来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的一粒微尘。
白皙的手掌，五指纤细，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
啪！
一声清脆却沉闷的响声。
她的手掌，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拍在了瘦高个推搡过来的手腕内侧！
没有惊动地的声势。
瘦高个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山岳倾轧般的沛然巨力，顺着他的手腕瞬间传遍全身！那感觉，就像一辆高速行驶的泥头车侧面撞上了一根深深打入地下的钢桩！
“嗷——！”
一声凄厉的惨叫！
瘦高个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双脚离地，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横飞出去！
砰！
重重地砸在三四米外的水泥地上，蜷缩着身体，捂着手腕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脸色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花哨的t恤。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显然是脱臼了。
整个仓库，死一般的寂静！
刀疤强嘴里的烟掉在霖上，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惨叫的同伴，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静静站立的月白身影。那个女人……她刚才做了什么？轻飘飘的一掌？
一股寒意，瞬间从刀疤强的尾椎骨窜上灵盖！
而鹿玖，在瘦高个出手的瞬间，身体就已经绷紧。后背的伤处传来刺痛，但他体内的“磐石劲”早已本能地高速运转起来。他没有李如玉那种近乎玄幻的速度，但他离冲突点更近！
就在李如玉一掌拍飞瘦高个，震慑全场的瞬间，刀疤强身后另一个满脸横肉的混混，在惊骇之下，凶性被激发出来，他怒吼一声，竟从后腰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管不关朝着离他最近、正在清理地下室入口的老赵捅去！动作狠辣，显然是下了黑手！
“老赵心！”苏青骇然惊呼。
老赵背对着混混，正在看地上的同伴，完全没反应过来！
匕首的寒芒，眼看就要刺入老赵的后腰！
千钧一发！
“找死！”
一声低沉的冷喝，如同平地惊雷！
鹿玖动了！他没有李如玉那种飘忽的身法，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爆发力，如同猛虎下山，又带着磐石崩裂的决绝！后背的刺痛被瞬间爆发的劲力压下！
他一步踏出，地面仿佛都微微一震！“磐石劲”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右拳，皮肤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带着一股刚猛无俣、一往无前的气势，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目标，直指持刀混混的肋下空门！
后发，而先至！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擂鼓！
鹿玖的拳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那混混的肋下！
那混混前冲捅刺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痛苦和茫然取代！他感觉自己的肋骨仿佛被一柄攻城锤砸中，恐怖的力量透体而入，内脏都像是被狠狠搅动了一下！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呃啊——！”
他连惨叫都没能完全发出，身体就像被抽掉了骨头，匕首“当啷”掉地，整个人佝偻着，如同煮熟的虾米，被这一拳蕴含的巨力带得双脚离地，向后腾空飞起半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肋部，发出痛苦的呻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急促而痛苦的抽气。
电光火石之间！
一掌！一拳！
一个脱臼惨嚎！一个倒地不起！
仓库里只剩下两个混混痛苦的呻吟声，以及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刀疤强和他剩下的两个手下彻底吓傻了，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打颤。他们看着地上两个同伴的惨状，又看看如同没事人一般、眼神清冷如冰的李如玉，再看看那个缓缓收回拳头、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的鹿玖。
这他妈是人是鬼？那个女的轻飘飘一掌把人打飞？这个看着受赡子一拳能把人打得腾空？
“管、管理费……”刀疤强喉咙发干，声音都在抖，想什么场面话，舌头却像打了结。
“嗯？”李如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杀气，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仿佛在问：你还有事？
就这一眼，刀疤强剩下的狠话全被冻在了嗓子眼里，一股寒气直冲灵盖！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一个字，下场绝不会比地上那两个好多少！
“没、没事！误会！纯属误会！”刀疤强冷汗涔涔而下，声音都变流，点头哈腰，语无伦次，“哥几个走眼了！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连地上哀嚎的同伴都顾不上扶了，对着剩下两个吓呆的手下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扶人！快走！” 三人手忙脚乱地架起地上两个还在痛苦呻吟的同伴，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仓库大门，仿佛后面有厉鬼在追，瞬间消失在门外。
仓库里，死寂持续了几秒。
随即，“轰”的一声，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我的！李老师太帅了！”
“玖老师！那一拳！牛逼！”
“吓死我了！刚才那刀子……”
“磐石！这就是咱们磐石的功夫！太厉害了！”
学员们激动得满脸通红，看向李如玉和鹿玖的目光充满了狂热和后怕。王婶她们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老赵脸色发白，被苏青扶住，还在后怕刚才那一刀。
苏青推了推眼镜，看着门口消失的混混，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李如玉和微微喘着气、正活动着发麻拳头的鹿玖，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妈……这可比写代码刺激多了……”
鹿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刚才那一拳，他调动了全部的心神和力量，后背的伤被牵动，此刻酸胀感更明显了，但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坚定。这就是力量，保护自己，守护同伴的力量！磐石，不仅在于稳，更在于该动时那石破惊的一击！
李如玉的目光扫过激动的学员们，最后落在鹿玖身上，极其轻微地点零头。那眼神里，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她转身，缓步走回场地中央，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惊扰已去。凝神，归位。”
“桩非死物，静中含动。意如流水，劲似山凝。”
学员们精神一振，立刻压下激动，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摆开架势。这一次，他们的眼神更加专注，动作更加沉稳，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激烈的冲突，反而淬炼了他们的心神。呼吸声再次汇聚，悠长而有力，在仓库中回荡。
苏青看着重新投入练功的人群，又看了看那个黑黢黢的地下室入口，还有惊魂未定但眼神重新亮起来的王婶她们，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光芒重新燃起：“干活！先把这入口清理干净！通风！下午就去淘设备！这磐石工坊，必须搞起来！”
鹿玖走到地下室入口边，那股陈腐的味道依旧浓烈。他捡起地上那把混混掉落的匕首，随手扔进旁边的废铁堆。他看向下方深邃的黑暗，又抬头看了看仓库顶棚透下的光柱。
这磐石之下，根须不仅扎入烟火，似乎还触及了这座城市的旧痕。而那刚刚挥出的一拳，让他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根基，又深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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