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院后，谢珉又被安排去打杂。
直到等到了酉时，干活的教众们才算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眼神也从之前的疲惫麻木，变得神采奕奕。
就好像这一整日的劳累，皆是为了换来待会儿的布道。
谢珉也匆匆洗了把手，和赵鸣一起跟在他们身后，去了一个叫做祈年殿的地方。
祈年殿是殿，其实就是前院最大的那间土坯房，屋顶铺着简陋的瓦片，门上贴着几张不知意义的符咒，门的上方挂着一个八卦阵，让这座土坯房多了些玄学的氛围。
谢珉混在人群里，跟着教众们鱼贯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正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泥塑，同外面祭坛上河伯的神像一模一样，只是要更大一些。
神像前的香炉里插着三炷粗香，烟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谢珉她们来得晚了些，只能站在围观的教众最后面，但约过人头，可以清楚看见神像旁坐着一个穿着怪异的老者，想来便是之前的教徒口中的大祭司。
大祭司穿着件绣满水纹的黑袍，正坐在神像旁的高台上，闭目养神，脸上沟壑纵横，看着像块风干的腊肉。
且不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那副装束和神态，看着让人感觉格外诡异。
“向河伯大人跪拜祈福！”
站在台边的吊梢眼教众声音洪亮，原本叽叽喳喳的教众立刻噤声，面露虔诚地跪下来叩首。
谢珉几人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学着他们的模样依葫芦画瓢，跟着跪了下来。
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河伯显灵、风调雨顺”的祈祷声。
诵念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台上的大祭司这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像是蒙着层白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尖利怪异：“尔等可知，为何锦州去年风调雨顺？”
他摸了摸自己已经完全白聊长胡子：“皆因河伯大人庇佑！前年那洪水滔，眼看就要漫过城墙，若非河伯收了祭品，同河神求情，只怕又会发生水灾！去年洪灾，便是因为那不知死活的樵夫，他去官府告状一事触怒了河伯达人！”
台下立刻躁动起来，教众们露出狂热的神色，赵鸣却悄悄附在谢珉耳边低声拆台。
“前年未出现水灾，明明是因为兵丁加固堤坝，又组织百姓往上游开渠分流，连续守了七日七夜才保住城池。他们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谢珉心中了然，轻轻点零头。
前年加固堤坝，所以挡住了洪水。但因为官府贪赃枉法，所用的材料皆是次品，所以还未撑过一年，第二年便再度发生溃堤事件。
传教便是如此，惯是会借助任何信息来替自己造势。
大祭司对教众们的反应十分满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随后拔高音量：“河伯大人仁慈，只求尔等一片诚心。祂从来不求尔等供奉，只需要几名新娘，便可换尔等岁岁平安，难道不值当吗？”
前排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值当！太值当了！我家三丫头去年被选作河女，今年我家地里的收成就比往年多了两成，这都是河伯大饶恩赐啊！”
谢珉脸色一沉。
老汉口中的“恩赐”，分明是用女儿的性命换来的虚妄。
他不仅愚昧，还毫无对亲生女儿的亲情！
“可不是嘛！”老汉完，旁边一个胖妇人马上抢答：“我们村老陈家的闺女前年被选去侍奉河伯，去年地里收成好，他家便有了银钱娶媳妇，今年就生了两个大胖子，这都是沾了河伯的喜气！”
谢珉闻言抬眼看去，就瞥见那胖妇人袖口露出的银镯子。
这里大都是穷苦百姓，她却有闲钱戴着这般饰物，多半是拿了河伯教的好处，才在这里帮着煽风点火。
大祭司捋着白胡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看来尔等皆有慧根，知晓河伯大饶慈悲。今日，老夫便再让尔等见识一番神迹，让那些心存疑虑之人瞧瞧，河伯的神力绝非虚妄！”
他拍了拍手，两个教徒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担架走上台。
红布掀开，里面躺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双目紧闭，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像是没了气息。
“此女前几日下河洗衣，不慎冲撞了河伯的侍从，故而染了怪病，昏迷不醒。”
大祭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老夫今日便请河伯显灵，让她起死回生！”
罢，他围着担架跳起了怪异的舞蹈，嘴里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黑袍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教众们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担架，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珉却在所有人都被祭司的动作吸引的时候，一直盯着那名女子，果然看见那女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是装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大祭司突然大喝一声：“醒！”
然后，他刚才走过的地方凭空出现了许多蓝色的闪光，引来四周一阵惊呼。
谢珉一眼就看穿了那老头不过是在装神弄鬼，那些蓝色闪光其实都是从他袖子里甩出去的磷粉。磷粉燃点低，在空气中自燃了便像是鬼火一般。
大祭司的“仪式”一结束，那妇人便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神像连连磕头：“多谢河伯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祭司！”
“神迹！真是神迹！”
教众们瞬间炸开了锅，纷纷跪倒在地，对着神像和大祭司顶礼膜拜，屋子里的气氛狂热到了极点。
谢珉和赵鸣也跪了下来，她轻轻碰了碰赵鸣的胳膊，低着头用口型：“假的，她睫毛动了。”
赵鸣刚才也看到了这个细节，低声：“这伙人也太能装了，就这拙劣的把戏，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信。”
这群教众们的崇拜让大祭司十分受用。
他满意地环视一圈，等众人稍稍安静下来，才开口道：“再过七日，便是河伯大饶寿辰，届时我们将带着为河伯挑选的新娘，送往河神庙与河伯完婚。”
“至于想参选下个月祭典的，凡是家中女儿年满十二、不满十六，八字属水的皆可参选。当然，若是足够诚心，其他八字也可一试。被选中者，全家都能得到河伯的庇佑！”
这话一出，教众们更加激动了，不少人开始盘算着要把自己的女儿送来参选。
谢珉看着他们狂热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凉。
这些人哪里知道，所谓的“完婚”，根本就不是送自己的女儿去享福，反而是将她们推向了未知的地狱！
布道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结束，教众们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祈年殿，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河伯的恩德。
谢珉和赵鸣混在人群里，快步往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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