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潘令宁怔愣地望着他,不得不正视他的面容。
只是她心下仍是捉摸不透那复杂的情愫,以至于觉得,他这番追问稍显急切了。
她原以为崔题比之齐远更为克制,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情感,对感情的得与失,看得也并非那么重要、那么急切,原是她想错了。
可她对他的情感呢?
迄今为止,她与崔题相处仍是基于避祸,亦或者合作,她并不曾报以更深的情愫,乃至未知大哥过世之前,她仍旧秉持有朝一日回归歙州故土的想法,京城的人、事,还不足以成为她流连、长居的牵绊。
可若当真把崔题与齐远一同类比,又不尽然,崔题在她心里,仍具有一定的分量,只是她还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所谓的情爱?
以及两人身份的差异,经历的不同,日后所求的“道”不同,除却推翻延朔党短暂同行,往后,他为官治世,她经商治家,她仍可与他并肩而立么?
若除却携手并立之时,产生的惺惺相惜的情谊,她与他之间,将来分道扬镳寻求不同的“道义”之后,可还能如当下这般,把对方视为重要牵绊?仍旧认可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一番思忖之后,潘令宁才认为厘清了,才终于正视回应:“崔相公,儿女情长于当下的我而言,太过郑重,我怕我无力承受。”
崔题一听,眼中似藏着一抹复杂的薄云,遮挡了方才的急切和灼热。
他微微颔首,已是了然,淡然一笑:“我早该明白的,自始至终,你对我的称呼从未改变,一直称呼我为‘崔相公’,而没有再近半分!”
他苦笑一声,自嘲道,“反观我,擅自逾矩称呼你为‘宁儿’之时,丝毫没想过是否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不该如此唐突!”
他一番自省,反倒叫她无话可。
她拢握的手之间微动,心下踟蹰,双唇嗫嚅,最终仍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崔题看她垂首,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安抚和挽留之意,心已沉到谷底,不过,他也总算看得更清明了。
曾经他还在揣测她的心思,是羞涩、矜持,亦或者其他?然而今日见了她与温巡相处的情景,听闻了她为温巡的辩解,她何尝不懂情爱?
她对温巡不正是眷恋难以放手的模样?反观对于他,便没有这么多余的情愫了。
一个饶心里,如何能占据两个人?既已经久占着旁人,便没有他什么事了!
眼前的女子亭亭玉立、芙蓉暗香,依然让他牵绊,可不属于他的,他断不可能强求,拿得起放得下,当为大丈夫所为!
崔题点头,压下喉间酸涩,和心头翻涌的情潮,只淡声道:“感谢坦诚相告,崔某已明了,日后除却讲义堂和延朔党之事,定当不再给潘娘子添扰!”
潘令宁呼吸起伏,仍是欲言又止,她似乎也并非,当真这么从容坦然,尤其当他出决然的话,她并未获得轻松,反而隐又一丝纠结。
可崔题已经决定放手,他干脆利落道:“潘娘子既然已无大碍,崔某也没有旁的事情了,如此,便先行告辞!”
他罢,略一拱手,回身踩着脚蹬上马。
他坐在高处,双手捋辔,背光之下,下颌微扬,挺胸远眺。当他的目光不再焦灼于她的身上之时,潘令宁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冷漠疏离气息。
她终是开口唤了一句:“崔相公!”
崔题抖着缰绳即将离开,又兜着马身转了一圈,回头垂眼凝视她。
潘令宁迟疑一番,喉咙灌了铅万分艰难,却只是道:“对不住……”
崔题自嘲,亦或者释然一笑,刺眼的光之下,他微眯的眼眸只剩一片幽冷:“并非潘娘子的错,是崔某庸人自扰,告辞了!”
他终于驾马离开,马蹄声“嘚嘚”渐行渐远,紫袍官服掠过长街,偶尔引起路饶注意,但很快消失在街角。
潘令宁伫立良久,看着河渠上远去的船只,已只剩微末的一点,而长街尽头也再无那一抹紫衣驾马奔腾的身影。茫茫人海中,地间,独剩了她自己。
往后,她也只当以事业为重。这明明是她想要的,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头竟有些许的空落落。
她幽幽叹息一声,将雇车回甜水苑去了,却听闻往来的路人中,有悄悄议论着的:“诶,方才那骑马奔走的紫衣大僚,不正是崔题?”
“谁啊,你这落第的穷措大,还认得当官的了?”
一名穿着儒袍,上了年纪的白衣秀士同,与同行的穿着褐衣短打的同伴闲聊起来。
京里文人多,上了年纪,识得几个字的白衣秀士也如过江之鲫,年轻时参加科举屡屡不中第,年纪大了便也沦落为与褐衣短打同伍,干些杂活事营生,只是比起不识字的褐衣闲汉,又自诩怀有一番见解。
此时白衣秀士道:“那当然,当朝年纪轻轻着紫服挂金鱼带的,除了那佞臣崔题还有谁?”
“年纪轻轻,着紫服,不应当年轻有为么?”
“呵,靠着蛊惑陛下、太子,经营青云路来的年轻有为?当朝肃国公,可不正是被此人逼死,五年前推行新政危害四方的,不正是此人?”
“看来你这穷措大,知道的还不少,不会是看报学来的吧?”褐衣同伴调侃道。
听着这些流言蜚语,潘令宁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起了薄怒,故而待他们两人经过她的面前,她巧笑倩兮询问:“这位先生,可帮人行代笔之事?”
见主动迎上来的生意,白衣秀士拱手道:“正是,娘子有何贵干?”
褐衣短打伸手横在两人面前:“诶?俺先找他,给俺家孩儿起名字呢,娘子你稍稍往后排!”
潘令宁扬唇一笑,轻飘飘了句:“娘子不才,但也听闻读书人读的是开悟明智,有自己的见地,而并非人云亦云!老伯寻代笔先生给孩儿起名,莫非取一个‘眛’字?”
潘令宁罢,也不再解释,便离去了。
褐衣老伯询问白衣秀士:“她的这个‘眛’字是啥意思?”
白衣秀士脸上忽然一阵青一阵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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