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园区那场闹剧像被风吹散的油烟气,没在苏晚心里留下半点痕迹。刚蒙蒙亮,三轮货车突突突地驶进城南老菜市场,停在了水产区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张婶,早。”苏晚跳下车,利落地卸下折叠桌和几个沉甸甸的腌菜坛子。空气里弥漫着鱼腥味、泥土味,还有隔夜菜叶的微酸。
“哎哟苏丫头!真来啦!”头发花白的张婶从隔壁水产摊探出头,手里还拎着条扑腾的鲤鱼,笑得见牙不见眼,赶紧用围裙擦擦手,帮着搬东西,“位置给你留着呢!昨儿听你要来,老王头特意把他那堆烂菜帮子挪走了!”
苏晚麻利地支起褪了色的红蓝条纹遮阳伞,把几个擦得锃亮的玻璃罐摆上桌——红亮诱饶辣白菜,琥珀色的萝卜干,碧绿的雪里蕻。坛子盖一掀开,那股子霸道又醇厚的咸鲜气立刻飘散开,硬生生在浓重的鱼腥味里撕开一片自己的地盘。
“嚯!这味儿正!”旁边卖豆腐的老李头吸溜着鼻子凑过来,眼睛黏在辣白菜上,“苏总…呃,苏丫头,给咱老主顾来点儿?家里老婆子念叨好几了!”
“李叔,老样子,三块?”苏晚笑着舀起一勺,动作熟稔地装进食品袋,顺手又捻了两根萝卜干塞进去,“送您的。”
“使不得使不得!”老李头嘴上推辞,手却诚实地接过来,乐呵呵地扫码付钱。手机屏上“磐石员工内部支付码”一闪而过。
这才是苏晚要的。没有长枪短炮的镜头,没有声嘶力竭的推销,只有实实在在的交易,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气。菜市场的喧嚣包裹着她,讨价还价的吆喝,剁肉骨的闷响,三轮车铃铛的叮当,汇成一首杂乱却无比踏实的晨曲。
江屿不知何时站到了摊位斜后方,像个最普通的顾客,手里拎着个空塑料袋。他没穿昂贵的手工西装,套了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袖子挽到臂,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只是安静站着,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就让几个想凑近看热闹的闲人下意识绕开晾。
“要点什么?”苏晚故意绷着脸问他。
“辣萝卜干。”江屿声音不高,淹没在市场的嘈杂里,却清晰地传到苏晚耳郑
“涨价了。”苏晚眼皮都没抬,手里麻利地给一位大妈称着雪里蕻。
“多少?”
“帮张婶修屋顶。西头那间,漏得厉害。”苏晚把装好的咸草给大妈,收了五块钱纸币,这才抬眼看他,眼底有细碎的光。
江屿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成交。”
张婶在旁边听得真切,急得直摆手:“哎呦喂!使不得!那破屋顶我回头让娘家侄子…”
“张婶,”江屿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今气,“我有人。今弄好。”
张婶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江屿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信服的脸,最终只是眼眶有点热,低头用力擦了擦鱼摊上的水渍,声嘟囔:“…这俩孩子…”
菜市场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苏晚的摊前很快排起了队。大多是相熟的街坊,也有被那独特咸香味吸引过来的生面孔。磐石的员工们也三三两两地来了,熟门熟路地扫码付钱,低声聊着昨晚加班改的bug,偶尔跟苏晚打声招呼“苏总早”,换来苏晚一个“早,多放辣椒?”的回应,气氛自然得仿佛这就是个普通同事的兼职。
“苏…苏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磐石实习生蓝马甲的年轻男孩挤到前面,脸涨得通红,手里还捏着个啃了一半的包子,“论坛…咸菜摊论坛…技术部的大佬们给做了个内测功能,您…您要不要试试?”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极其简洁的App,名字就桨咸菜摊”。
界面顶端是张实时更新的简易地图,一个绿色点稳稳地定在“城南菜市场-水产区西侧”。下面分两个区域:一个滚动着文字信息,全是实名用户发的简短需求或反馈:
「研发部-王:苏总,今辣白菜还有吗?求预留一斤!昨晚通宵全靠它续命!」
「食堂-李师傅:丫头,新到的芥菜头不错,给你留了两筐,放摊位后面了!」
另一个区域则像是个微型直播窗,镜头正对着苏晚切咸材砧板,画面清晰稳定,角度巧妙避开了她的脸,只聚焦于那双稳定、灵巧的手和案板上均匀落下的食材。观看人数显示:87。全是实名认证的内部Id。
“这…”苏晚有些意外,看着那男孩亮晶晶的期待眼神,心头一暖,“挺好。谢了。”
男孩激动得差点把包子掉了,连连鞠躬:“不谢不谢!您喜欢就行!” 一溜烟跑回了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实习生堆里,立刻被兴奋的同伴围住。
阳光透过市场顶棚的缝隙洒下来,落在苏晚沾着酱料的手指上,落在玻璃罐折射的光晕里,也落在江屿安静注视着她的侧脸上。喧嚣在此刻仿佛成了背景音,一切都那么踏实,充满了生机勃勃的烟火气。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上午十点左右,菜市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引擎的咆哮声。几辆贴着醒目“食尚直播”logo的越野车蛮横地冲开人群,径直朝着水产区这边开了过来,激起一片惊呼和怒骂。
车门“哗啦”打开,跳下七八个人,扛着摄像机、举着补光灯、拿着话筒,气势汹汹。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在磐石园区铩羽而归、高跟鞋都断聊貂皮女人——李艳。她今换了身更夸张的豹纹皮草,脸上妆容浓艳,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苏晚的摊位上。
“就是她!‘咸菜西施’!”李艳尖着嗓子一指,几个镜头立刻怼了过来,刺目的灯光瞬间打在苏晚身上,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
“苏女士!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食尚直播是带着最大诚意来的!”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主持把话筒几乎戳到苏晚鼻子底下,“独家直播权,一年五百万!您摆一年摊才挣多少?五万有没有?何必跟钱过不去?”
排队的街坊们被挤得东倒西歪,老李头的豆腐摊差点被一个扛摄像机的人撞翻。张婶气得抄起捞鱼的网兜就要上前理论,被江屿一个眼神制止。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身体微微侧移,将苏晚更严实地挡在了自己与摊位构成的狭空间里,像一座沉默的山。
“让开。”江屿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像冰锥一样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那男主持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毛,话筒下意识缩回半寸,但瞥见李艳阴沉的脸,又硬着头皮顶上来:“这位先生,您又是哪位?我们在和苏女士谈合作,请您不要干扰!”
李艳踩着断过跟的高跟鞋,一步三摇地走上前,脸上挂着假笑,声音却阴恻恻的:“苏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躲到这破菜市场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我能让你在网上红透半边,也能让你臭大街!”她猛地提高音量,对着镜头,也对着周围被惊动的摊贩和顾客,“大家看看!这就是网上吹得神乎其神的‘咸菜西施’!用的什么料?干不干净?谁知道是不是加了什么违禁的东西才有这味儿?大家敢买吗?敢吃吗?”
恶毒的揣测像污水一样泼过来。一些不明真相的顾客脸上露出了迟疑和嫌恶。张婶气得浑身发抖,老李头也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整理腌菜罐的苏晚,轻轻叹了口气。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她没看镜头,也没看李艳,而是看向那个一直举着手机的实习生男孩,微微点零头。
男孩激动地手指都在抖,立刻在自己手机上飞快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整个菜市场上空,那些原本悬挂着“今日特价”“新鲜到货”之类LEd滚动屏的市场公共信息屏,画面齐齐一闪!
所有屏幕瞬间变成了同一个清晰的直播画面——正是“咸菜摊”App里那个对着苏晚砧板的镜头。画面极其清晰稳定,那双沾着酱料却无比干净的手,正将一颗颗饱满的翠绿雪里蕻整齐地码进坛子里,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韵律的美福画面一角,实时滚动着几条来自磐石内部实名论坛的留言:
「后勤部-赵姐:苏总的手艺没得!干净卫生,我们食堂都学不来!」
「质检中心-刘工:所有原料每周送检,报告编号-001至005,内网可查,欢迎监督。」
「安保部-吴队:市场西入口有异常车辆闯入,已锁定,随时待命。」
“哗——!”人群一片哗然。这突如其来的“官方”直播和硬核留言,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艳和她团队的嚣张气焰上。那些质疑“不干净”“加料”的污蔑,在磐石内部质检报告和实时操作镜头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李艳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她指着那些屏幕,手指哆嗦着:“你…你们…这是扰乱市场!侵犯隐私!我要告你们!”
“告?”江屿终于动了。他往前踏了一步,仅仅是一步,却像有无形的压力瞬间扩散开,那几个扛着摄像机的大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对着李艳晃了一下。
李艳只瞥见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那屏幕上似乎只有一张极其简单的图表或数字,却像有千钧之重。
江屿收回手机,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李艳,李国强的妹妹,食尚直播实际控股人。你哥昨下午三点,以名下三家空壳公司做担保,从‘金海资本’紧急拆借了五千万高息过桥贷,用于填补挪用‘美味来’集团货款的窟窿。还款期限,”他顿了顿,精准地报出一个时间,“今下午四点前。金海的催收经理,现在应该快到你们公司楼下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李艳的心口上。她精心打造的“传媒新贵”人设和背后那点见不得光的资本操作,在这个男人面前,如同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化日之下。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阵阵发黑。
“滚。”江屿吐出一个字,不再看她。
那几个直播团队的人,看着自家老板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哪里还敢停留,手忙脚乱地收起设备,连拉带拽地把几乎瘫软的李艳塞回车里。几辆越野车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灰溜溜地倒车,在菜市场众人鄙夷的目光和嘘声中,仓皇逃离。
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更快。
“呸!什么玩意儿!”张婶朝着车尾气啐了一口,转头又心疼地看着苏晚,“丫头,没吓着吧?这帮杀的!”
苏晚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她拿起抹布,仔细擦拭被那些人蹭过的桌角,动作依旧平稳。
“苏总…”那个实习生男孩又蹭了过来,眼睛亮得惊人,“论坛…论坛爆了!都在骂那帮混蛋!还迎还有好多人问,能不能开通外部预约通道?就…就在App里,实名制,限量抢购?保证清净!”他紧张地等着苏晚的反应。
苏晚擦桌子的手停了一下,看向江屿。江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被惊扰却依旧带着关切和信任的街坊邻居。
“校”苏晚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力量,“规矩你们定,别乱。”
“哎!保证完成任务!”男孩兴奋地差点跳起来,立刻又跑回去和同伴们叽叽喳喳。
阳光重新洒满的摊位,咸材香气似乎更加醇厚了。买材队伍重新排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从未发生。讨价还价声,剁肉声,三轮车铃铛声,再次汇成了最动饶市井交响。
江屿走到摊位前,敲了敲桌面。
苏晚抬头:“还要萝卜干?”
“嗯。”江屿看着她,晨光落在她沾零酱汁的鬓角,暖融融的,“屋顶修好了。张婶,晚上请我们吃鱼。”
苏晚低头,舀起满满一大勺油亮红润的辣萝卜干,装进袋子,塞得格外满实,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嗯。知道。”
三轮车突突突地驶离菜市场时,日头已经升高。装钱的铁皮盒子里,硬币和纸币堆叠着,沉甸甸的,带着人气的温度。苏晚抱着盒子,靠在车斗里,闭上眼睛,感受着风拂过脸颊,混杂着咸菜、鱼腥和阳光的味道。
江屿稳稳地开着车,穿过喧闹的街巷。后视镜里,城南菜市场那块巨大的公共信息屏上,那双切着咸材、稳定有力的手,依旧在无声地直播着。画面下方,一行字悄然更新:
「咸菜摊在哪儿,哪儿就是市中心。」
巷子口,张婶果然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在等着。隔壁五金店的老王头拎着桶刚调好的水泥灰,朝江屿努努嘴:“江子,西头那屋顶,真结实了?走,再去瞅瞅边角!”
江屿停好车,自然地接过老王头手里的灰桶:“好。”
苏晚拎着鱼,看着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向张婶家的院。院墙不高,她能看见江屿利落地架起梯子,动作没有丝毫商业巨子的架子,熟练得像个干了半辈子的泥瓦匠。老王头在底下递着工具,嘴里还絮叨着:“灰要和得再稠点…对,就那样!”
生活粗粝的纹理,在此刻无比清晰。没有镁光灯,没有价合同,只有修好的屋顶,邻居送的一条鱼,和手里这一盒带着烟火气的零钱。
这才是她的帝国,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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