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符的身体像一截枯朽的断木,在充斥着腐败死气的昏黄空间里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鲜血从他口中喷涌,在浑浊的光线下拉出一条刺眼的暗红飘带。时间仿佛被黏稠的绝望拉长了,每一瞬都带着撕裂心肺的钝痛。
“青符——!”
云织月凄厉的呼喊撕破了凝滞的空气。她失明的双眼盈满滚烫的泪水,凭着心眼对生命气息的极致感应,不管不关扑向谢青符坠落的方向。脚下是冰冷滑腻、布满细密裂痕的金属地面,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可她的速度从未如此刻般快过,素白裙裾被腥风卷起,如同一只扑向烈火的飞蛾。
“拦住她!”夜无痕的嘶吼炸响,喉咙里带着血腥味。他身形如鬼魅疾射,却不是冲向云织月,而是直扑那尊刚刚摆脱符阵束缚、胸腔晶石血光暴涨的上古战傀!那巨大的骸骨身影正扬起另一柄由无数锋利兽骨熔铸而成的锯齿巨刃,朝着云织月必经之路,带着毁灭的风压悍然斩落!刃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地狱恶鬼的嚎哭!
巨刃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云织月纤弱的身影,也笼罩了空中无力坠落的谢青符。
“不——!!!”铁十七目眦尽裂,仅存的右眼瞬间爬满血丝!他狂吼着想冲过去,后背那烙印着“七二五”的灭门日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骨髓,剧痛和噬灵锤反噬带来的灵魂撕裂感让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耻辱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攥得他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巨刃落下,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磨出血痕。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饶心都被攥紧捏碎的瞬间——
嗡……
一声极轻微、却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晶壁上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平台中心,那片摇摇欲坠、光芒急剧收缩的金莲守护区域内响起。
声音的源头,是陆昭雪。
她蜷缩在金莲柔和的光晕里,脸色比身下的冰魄剑刃还要惨白。那双总是清澈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深处却并非虚无,而是翻滚着滔的巨浪——是谢青符喷血倒飞的身影,是云织月决绝扑救的裙裾,是夜无痕、铁十七、巫铃每一张刻满绝望与愤怒的脸……最终,所有的画面都轰然碎裂,定格在记忆深处,爷爷那个破旧的布偶,在蚀魂烟的侵蚀下寸寸化为飞灰的景象!
“爷爷……”一声破碎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来的呓语,从她毫无血色的唇间溢出。
死!又是死亡!冰冷的、蛮横的、不容抗拒的死亡!它像跗骨之蛆,缠绕着她的至亲,撕扯着她的同伴,狞笑着要将她所珍视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凭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滔悲愤与冰冷绝望的情绪,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猛地在她濒临破碎的丹田内轰然爆发!
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清晰地在她体内响起!不是来自筋骨,而是来自那颗悬浮在丹田中央、曾经光滑圆润、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裂痕的金丹!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每一次细微的崩裂,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灵魂撕裂之痛,仿佛有无数把冰刀在她丹田内疯狂搅动!
剧烈的痛苦让陆昭雪全身痉挛,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的地面,指甲崩裂,渗出殷红的血珠。但这些生理上的极致痛苦,此刻竟奇迹般地压制不住丹田内那股疯狂爆发的、源自冰魄剑丹本源的、带着绝对寂灭气息的寒意!
痛!那就让它痛到极致!碎!那就让它彻底碎裂!
一个无比疯狂、却又带着某种冰冷宿命感的念头,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骤然劈开她几近混乱的识海——
冻结它!
冻结这该死的死亡!冻结这带来绝望的时空!如果死亡如同奔涌的洪流无法阻挡,那就让承载死亡的时间本身…彻底凝固!
念头升起的刹那,丹田内那颗布满狰狞裂痕的金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不再是温润的纯金,而是森冷到灵魂深处的、纯粹的冰蓝!原本流转其上的冰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冰蓝色的光芒顺着每一道裂痕疯狂奔涌、闪耀!
嗡——!
第二声嗡鸣响起,比第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宏大!以陆昭雪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纯粹由极致冰寒构成的环形冲击波,无声无息地轰然扩散!
冲击波掠过之处,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上古战傀那柄即将斩碎云织月与谢青符的锯齿巨刃,距离云织月飞扬的发丝只有不到三寸!狰狞的刃锋上,还带着撕裂空气留下的灼热扭曲波纹。然而这一刻,那足以斩断山岳的下劈之势,被硬生生地、绝对霸道地定在了半空!连同巨刃表面流转的猩红魔纹,刃锋激荡起的毁灭气流,甚至刃尖震落的几粒微尘……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被镶嵌进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完全透明的玄冰之中,彻底静止!
云织月扑出的身影凝固在空中,纤白的手距离谢青符染血的衣襟仅差毫厘。她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滚烫的泪珠凝固在失明的眼睫下,折射着昏黄的死光。谢青符倒飞的身体也诡异地悬停,喷出的血珠如同一串凝固的暗红玛瑙,悬浮在他惨白的面颊旁。
不止是他们!平台上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微的动态,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夜无痕鬼魅般扑出的身形凝固在半途,匕首“无光”幽芒吞吐如毒蛇信子,距离上古战傀的膝盖骨仅余一尺,却再也无法寸进!他脸上混合着狂怒与焦急的表情栩栩如生,额角迸起的青筋都清晰可见。铁十七跪倒在地的身影僵硬如雕像,脸上那混合着滔愤怒与刻骨无力的神情被永恒定格。连巫铃散落在夜无痕外袍上的那缕白发,发梢微微扬起的飘逸弧度,都被彻底冻结!
更远处,平台边缘那污浊的阵壁,如同沸腾的泥浆翻滚沸腾的形态被瞬间凝固,形成一片诡异的、凝固的“淤泥壁画”。赤魇脸上那抹掌控一切的、带着慵懒残忍的讥诮笑容,也如同面具般僵在猩红的鬼面上。只是他的眼神深处,那抹冰冷的傲慢第一次被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发现有趣玩具般的惊异所取代。
黄泉投影那不断翻滚、散发着吞噬万物死气的昏黄光芒,此刻也如同被冰封的烛火,保持着喷涌翻腾的形态,却失去了所有活性。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声音都被剥夺了!万兽奔腾的嘶吼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了喉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平台,甚至整个魔窟核心区域,都陷入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灵魂冻结的绝对静默之中!
唯有平台中心,那朵守护着陆昭雪的金色莲花虚影,光芒并未减弱。莲花中心,陆昭雪的身体正承受着超越极限的反噬!
“呃啊啊——!”
她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声音在死寂的凝固空间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绝望!
随着冰魄零域的全力发动,她丹田处那颗冰蓝色的金丹,裂痕的蔓延速度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瓷器,密密麻麻的裂痕瞬间遍布金丹的每一个角落!原本光滑的丹体表面,此刻布满了无数交错纵横的冰蓝色裂痕,仿佛一件精美绝伦却又被狠狠摔碎的冰雕!裂痕深处,冰蓝色的光芒疯狂地、不稳定地闪耀着,每一次闪耀都伴随着金丹发出的、只有她能听到的、濒临彻底崩解的哀鸣!
冰魄剑意凝聚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化为实质的冰蓝色光晕,丝丝缕缕地从她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瞬间在她身周凝结成一层不断加厚的、流转着神秘符文的冰晶铠甲!这铠甲并非守护,而是她力量宣泄又失控的外显!
陆昭雪颤抖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点点地站了起来。每挪动一寸,都仿佛有千万把冰刀在切割她的经脉、骨骼和灵魂。她的视线因剧痛而模糊,却死死地、越过被冻结的云织月和谢青符,越过那柄悬停的死亡锯齿刃,如同两道凝练到极致的冰魄寒光,穿透凝固的时空,狠狠钉在远处那个猩红的身影上——赤魇!
赤魇猩红的眸子微微转动,尽管身体被时空冻结之力禁锢,但他的眼神依旧传递出冰冷的不屑和一丝玩味。他甚至微微扬了扬被冻结的下巴,仿佛在无声地:“看,你又能坚持多久?”
这无声的嘲讽,如同火星溅入沸腾的油锅!
陆昭雪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毁灭欲!冻结时空?不!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她要的不是短暂的停滞,是永恒的葬送!是将这片带来死亡与绝望的源头,连同这污秽的时空本身,彻底埋葬进永恒的冰封虚空!
“剑…”她染血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丹碎裂的剧痛和灵魂燃烧的颤栗。
丹田内,那颗布满裂痕、光芒濒临爆发的冰蓝金丹,猛地向内一缩!所有的裂痕瞬间绽放出刺穿一切的光芒!一股毁灭地的、要将万物归零的寂灭剑意,如同挣脱枷锁的灭世狂龙,轰然爆发!
“葬——虚——空——!!” 陆昭雪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撕裂灵魂的尖啸!
啸声落下的瞬间——
轰隆!!!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规则层面的终极坍塌!
以陆昭雪所立之处为原点,她身周那层冰晶铠甲轰然炸裂!无数道比之前纯粹千万倍、寒冷千万倍的冰魄本源剑气,如同亿万条挣脱束缚的极寒狂龙,向着四面八方所有被冻结的时空,向着那昏黄凝滞的黄泉投影,向着那上古战傀,向着赤魇所在的区域……疯狂地席卷、吞噬、切割、埋葬!
没有巨响,只有无尽的湮灭!
剑气所过之处,被冻结的时空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般,无声无息地寸寸崩解!不是碎裂成块,而是直接被极致的寒意分解湮灭,化为最原始的、冰冷的虚空粒子!那柄悬停的锯齿巨刃,从接触到冰魄剑气的前端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上古战傀庞大的骸骨身躯,一旦被冰蓝剑气触及,坚固的魔骨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急速消融、瓦解!
空在塌陷!地面在消融!光线被冻结、扭曲、撕碎!
整个平台的中心区域,连同那方被禁锢的黄泉投影,正被这绝对零度、葬送虚空的冰魄剑域,强行拖入一个只有永恒冰封与虚无的终极领域!
赤魇猩红瞳孔里的那丝玩味彻底消失了。他脸上的鬼面在冰蓝剑气的冲刷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喀嚓”声,面具边缘竟开始出现一丝丝细微的白色裂痕!他周身那看似无形的、深不可测的威压护罩,在源源不断的冰魄剑气的湮灭冲击下,如同被亿万冰针持续穿刺的水泡,剧烈地、高频地波动起来!
“万…物…凝!!!”
陆昭雪喷出最后一口带着冰晶碎屑的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髓,软软地向后倒去。包裹着她的金莲虚影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试图修复她丹田那已然碎裂如冰渣的金丹碎片。
冰魄剑·零域——剑葬虚空万物凝!
她做到了。以金丹彻底碎裂为代价,将这方死亡绝地,连同那恐怖的上古战傀,一同拖入了永恒的冰封葬地!
然而,就在陆昭雪倒下,金莲光芒骤然大放、竭力修复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死寂的湮灭空间中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响起。
赤魇脸上的猩红鬼面,眉心处,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悄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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