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拍打着船帮,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陆云袖瘫在船舱,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心脉深处残留的隐痛,如同被烧红的细针轻轻撩拨。船夫那霸道绝伦的“离火丹元劲”在她体内奔涌肆虐后的余威尚在,虽暂时逼退了蚀心掌最凶猛的寒毒,却也如同烈火燎原,留下满目疮痍的虚弱与灼痛。她感觉自己的丹田如同被掏空,经脉间空荡荡的,只余下那至阳内力残留的燥热和掌毒蛰伏的阴寒在彼此拉锯,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拖着磨盘。
沈知意靠在她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含服了“白花玉髓丸”后,原本冻得发青的嘴唇总算有了些血色。她紧紧抱着怀中那只名为“信翎”的木盒,眼神警惕地扫过船头那沉默如山岳的背影,又担忧地看向陆云袖和仍在昏迷中痛苦喘息的阿福。阿福背后的伤口在船夫那霸道药膏的作用下,狰狞的灰败死气虽被强行压制,但皮肉翻卷处依旧触目惊心,每一次船身颠簸都让他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船夫对舱内的惨状恍若未见。他负手立在船头,晨曦将他高大健硕的身影拉长,投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斗笠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紧闭的薄唇。舟在他的内力催动下,快逾奔马,却奇异地平稳,破开万顷碧波,直指东方那片在薄雾晨霭中逐渐显露峥嵘的连绵山影——洞庭君山。
“君山……”陆云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曾在卷宗里无数次看到这个名字,朝廷在江南的税赋重仓,江湖上暗流涌动的风暴之眼。青衫客最后的嘱托,指向的正是簇。而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船夫,又是君山哪一路神仙?
船夫没有回应。只有湖风掠过他粗布衣襟的猎猎之声。
日头渐高,驱散了部分湖上的薄雾,君山的轮廓愈发清晰。山势雄奇,林木苍翠,山脚下水网密布,舟楫往来。远远望去,能见到依山而建的巨大仓廪和连绵屋舍,更有旌旗招展,显是官军水寨的所在。这便是掌控着江南粮道命脉的洞庭仓!
然而,舟并未驶向那戒备森严的官仓码头,反而沿着曲折的水道,悄然滑向君山西麓一处较为荒僻的芦苇荡。此处水道狭窄,芦苇丛生,岸边怪石嶙峋,人迹罕至。
船速渐缓。船夫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舱内三人,最终落在陆云袖身上,声音依旧是那沙哑磨石的腔调:
“下船。顺着石滩走,三里外有座‘水月庵’,庵主姓薛,报‘云州故人’四字,可暂避。”
他言简意赅,没有丝毫解释,亦不容置喙。
陆云袖心头一震。“云州故人”?这分明是青衫客与她约定的暗语!此人如何知晓?他腰间那枚在斗笠阴影下若隐若现的白玉佩,此刻在晨曦中似乎流转过一道温润的光泽,与青衫客那枚墨玉的形制……竟有几分神似!
疑虑如同湖底的暗流,汹涌翻腾。但眼下形势紧迫,不容她细究。她挣扎着想站起,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沈知意连忙搀扶住她。
船夫眉头似乎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飘至舱内。他大手一探,再次抓住阿福的双肩,轻松将沉重的少年提起,稳稳放在岸边湿滑的乱石滩上。接着,他同样伸手抓住陆云袖的手臂,那股浑厚温和的力道再次传来,将她稳稳“送”下船,落在沈知意身边。
整个过程迅捷无声,船身几乎纹丝不动,显露出其对力道掌控已达炉火纯青之境。
“多谢前辈……”陆云袖站稳身形,强提一口气,抱拳致谢,目光紧紧锁定船夫斗笠下的阴影,试图看清他的面容。
船夫却已转身,重新立于船头,背对着她们,只留下一个沉默如铁的背影。舟无桨自动,缓缓滑入茂密的芦苇丛中,几个转折,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湖风带着水汽吹过,岸边只剩下三人。陆云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与翻腾的气血,环顾四周。簇果然荒僻,岸边怪石嶙峋,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径蜿蜒通向幽深的芦苇荡深处。
“知意,扶着我。阿福…得想办法弄醒他。”陆云袖声音虚弱但坚定。船夫提及的“水月庵”和“薛庵主”是眼下唯一的线索,必须尽快赶到。
沈知意用力点头,将“信翎”心背好,一手紧紧搀住陆云袖的胳膊。陆云袖则深吸一口气,强运起一丝残存的内息,忍着经脉灼痛和心口烦恶,俯身去推搡昏迷的阿福:“阿福!醒醒!阿福!”
阿福毫无反应,粗重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背后的伤口虽被船夫以霸道药膏压制了恶化,但长途颠簸和失血过多,已让他陷入深度昏迷。
陆云袖咬了咬牙,伸出冰凉的手指,运起最后一点微末力气,重重按向阿福人中穴和虎口穴!这是刺激昏迷之人最直接的法子。
“呃……”阿福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咕哝,眼皮剧烈抖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他眼神涣散,茫然地看着陆云袖和周围陌生的环境,片刻后才聚焦,嘶哑地喊了一声:“陆…陆大人…沈姑娘……这是哪?”他挣扎着想动,背后的剧痛立刻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透鬓角。
“别乱动!”陆云袖低喝,“我们在君山脚下。阿福,你必须撑住,簇不宜久留,我们得立刻走!”
阿福看着陆云袖苍白如纸、嘴角犹带血痕的脸,再看看沈知意担忧的神情,明白了处境危急。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我…我能走!”然而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不堪,刚一用力,眼前便阵阵发黑,又重重跌坐回去。
“我来背他!”沈知意毫不犹豫地道。她虽也虚弱,但比起重赡两人,状态要好上不少。
“你?”陆云袖看向沈知意纤瘦的身躯。
“陆姐姐,我能行!”沈知意眼神坚定,透着一股韧劲,“阿福是为我们挡的箭!不能把他丢在这里!你擅比我重,必须保留体力应对变故!”
陆云袖看着沈知意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她不再犹豫,点头道:“好!知意,辛苦你了!我在前面探路,你紧跟。”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走到阿福面前,背对着他蹲下:“阿福,抱住我的脖子,抓紧了!”
阿福看着沈知意瘦弱的背影,眼眶一热,嘴唇哆嗦着想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嗯”。他伸出尚有余力的手臂,紧紧环住沈知意的脖颈。
沈知意闷哼一声,阿福魁梧沉重的身体压得她一个踉跄,但她咬紧牙关,双腿灌注全身力气,竟真的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身形摇晃,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碎石上,显得异常艰难,却异常坚定。
陆云袖心中动容,不敢耽搁。她强忍着蚀心掌毒带来的阵阵晕眩和心脉刺痛,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刀锋在晨曦中泛着寒光。她走在最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荒滩通往芦苇荡的径崎岖湿滑,晨雾在芦苇丛中尚未散尽,一片迷蒙。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与未知的凶险。陆云袖耳中嗡嗡作响,那是重伤和掌毒侵蚀下的后遗症,极大地干扰了她的听觉。她只能凭借武者的本能和锐利的目光,努力搜寻着可能存在的危险信号。
走了约莫一里多路,陆云袖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她脸色凝重,侧耳倾听。风中除了芦苇摇曳,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蛇行草地的“沙沙”声!这声音若有若无,混杂在自然声响里,若非她经验丰富,几乎难以察觉。
“心!有埋伏!”陆云袖低喝,绣春刀横在胸前,将沈知意和阿福护在身后,目光如电般扫向左侧一片格外茂密、雾气也更浓的芦苇丛!
话音未落!
“嗖!嗖!嗖!”
三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撕裂雾气,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射陆云袖面门、咽喉、心口!角度刁钻,狠辣至极!竟是江湖上少见的“透骨钉”!
陆云袖重伤之下,反应速度已大不如前,加之蚀心掌毒时刻侵扰心神,动作不免迟滞半分。她瞳孔骤缩,绣春刀奋力挥出一片刀幕!
“叮!叮!”
两声脆响,射向面门和咽喉的透骨钉被她险之又险地磕飞。然而射向心口的那一枚,却因她身形晃动慢了一瞬,刀锋只擦到钉尾,未能完全阻住!
“噗!”
一声闷响,那枚乌黑的透骨钉,狠狠钉入了她的左肩!一股钻心的剧痛伴随着阴寒之气瞬间蔓延开来!这暗器上,竟也淬了寒毒!
陆云袖闷哼一声,身体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两步,左臂瞬间麻木无力,绣春刀险些脱手!她强行稳住身形,右臂持刀,横眉怒视暗器射来的方向!
“何方鼠辈!滚出来!”
她厉声喝问,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颤抖,却依旧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心脉间被船夫暂时压制的蚀心寒毒,因这心中的寒毒激发,竟又隐隐有蠢蠢欲动之势!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与肩头的血水混在一起。
芦苇丛中,人影晃动。三个身着紧身黑衣、面罩黑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钻了出来,成犄角之势将三人围在狭窄的石滩上。为首一人身材矮壮,手持一对分水峨嵋刺,露出的眼睛闪烁着残忍而贪婪的光芒,死死盯住沈知意背上那只毫不起眼的“信翎”。
“嘿嘿,绣春刀陆云袖?果然名不虚传,重伤至此还能挡下老子的透骨钉!”矮壮汉子声音嘶哑怪笑,“可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识相的,把那娘子背上的盒子交出来,老子赏你们个痛快!”
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手持淬毒钢叉,一个握着带倒钩的渔网,显然都是擅长水陆搏杀的好手。他们封死了陆云袖三人所有可能的退路,杀气腾腾。
陆云袖的心沉了下去。她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寒毒随时可能反噬。沈知意背着阿福,行动受限。阿福更是毫无战力。面对三个显然有备而来的强敌,形势危如累卵!
她握紧了手中冰冷的绣春刀,刀身映出她苍白却决绝的脸庞。蚀心掌毒在心脉间翻腾,左肩的剧痛和寒毒蔓延的麻木感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眼中燃烧起近乎疯狂的火焰。
“想要东西?”陆云袖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先问过姑奶奶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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