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污水浸透了陆云袖的衣衫,刺骨的寒意与左肩空荡荡的剧痛将她从无边的黑暗中猛地拽回。她呛咳着,冰冷浑浊的污水涌入口鼻,激起一阵剧烈的痉挛。意识如同破碎的琉璃,艰难地拼凑起来。
熹微的晨光透过密实的芦苇丛,在水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发现自己半身还浸在浅水里,右臂却被人死死拽着,正艰难地向岸边更干燥的芦苇深处拖校拖拽她的力量不大,甚至有些踉跄,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闷哼。
是阿福!
少年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发紫,后背那道被弯钩刀洞穿的伤口虽然被布条紧紧勒住,但暗红的血渍早已浸透布条,在湿透的衣衫上洇开更大的一片。他显然是在剧痛和失血的深渊中强行醒来,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试图将昏迷的陆云袖拖离水面。
“阿福…”陆云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挣扎着想自己用力,却牵动左肩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
“陆…陆姑娘…你醒了…”阿福听到声音,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被更深的痛苦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整个人瘫软下去,重重摔在泥泞的岸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陆云袖强忍剧痛,挣扎着爬上岸,靠在阿福身边。她看到阿福背后那狰狞的伤口,心猛地一沉。那“九转续命丹”虽吊住了他一丝生气,却无法阻止伤口的恶化和持续的失血。这样下去,他撑不过半日!
她目光急扫,寻找沈知意。少女就在不远处,蜷缩在一丛相对干燥的芦苇下,依旧昏迷不醒,但眉头紧锁,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气,唇边竟有一丝暗红的血迹!陆云袖心中一凛,想起那乌木盒中压制寒毒的淡金色叶片。定是沈知意先前情急之下动用金针,又激发了“冰蚕蛊”的反噬!
绝境更甚!两个同伴,一个命悬一线,一个寒毒反噬,而她自己,拔箭后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已开始灼热肿胀,阵阵麻痹感顺着肩臂蔓延,显然是那追魂弩箭上的毒未清干净,此刻被污水诱发,开始侵蚀她的身体!
必须找到干净的水源和藏身之处!必须处理伤口!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富有韵律的“哗啦…哗啦…”声,伴随着竹篙点水的轻响,从芦苇荡深处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有舟船在密密的芦苇水道中穿行!
陆云袖瞳孔骤缩!是追兵?!她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只摸到冰冷的湿衣——那柄短匕在拔箭时已不知掉落在何处!她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再次攫住了她。以她此刻的状态,莫对敌,连移动都困难!
她将身体压得更低,屏住呼吸,仅存的力气凝聚在右手,捏住了一根尖锐的芦苇杆,眼中燃烧着困兽般的最后一搏之意。
芦苇丛被缓缓分开。一艘极其破旧、船身布满苔藓的渔舟悄然滑出。舟上无人划桨,船头却蹲着一个穿着灰褐色蓑衣、戴着破旧斗笠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偻,须发花白,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布满深刻的皱纹。他手中握着一根细长的青竹钓竿,鱼线垂入水中,仿佛只是在这清晨的芦苇荡中悠然地垂钓。
渔舟无风自动,缓缓漂向陆云袖三人藏身的浅滩。老者浑浊的眼睛似乎没有焦点,只是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浮漂。
陆云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老者看似寻常,但这般时辰,在这荒僻的芦苇深处,乘着这无人划桨却自行前行的古怪渔舟垂钓,本身就透着诡异!她捏紧芦苇杆,指甲陷入掌心。
渔舟在距离浅滩不足一丈处停住。老者依旧没抬头,只是用那沙哑得如同锈铁摩擦的嗓音,慢悠悠地叹道:“唉…这水里的鱼越来越精,老朽守了一夜,连片鳞都没钓到…倒是这岸上的血腥味,把些不该来的东西都引来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青竹钓竿猛地一抖!细长的鱼线如同有了生命,带着一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并非射向水中,而是闪电般射向陆云袖三人侧后方的一片茂密芦苇丛!
“嗤!”
“呃啊!”
一声利刃入肉的轻响,随即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那片芦苇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一个穿着紧身水袍、手持分水刺的身影踉跄着跌了出来,他的左肩胛处,赫然被一枚闪着幽蓝寒光的无倒刺鱼钩深深洞穿!鱼钩尾端连着那根坚韧的鱼线。
是海沙帮的水鬼!他们果然没有放弃,竟已悄然潜行至此,准备发动致命的偷袭!
老者依旧没回头,手腕只是极其轻微地一抖一甩!
“嗖——!”
那水鬼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惨叫着被鱼线凌空甩起,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向另一片芦苇丛深处!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芦苇断裂声和沉闷的落水声,便再无声息。
快!狠!准!
这一手看似随意却雷霆万钧的钓人绝技,让陆云袖倒吸一口凉气!这老者,绝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年纪大了,只想安安静静钓个鱼,偏偏总有苍蝇聒噪。”老者这才缓缓转过头,斗笠下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如同古井深潭,平静地扫过岸上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三人。他的目光在陆云袖空荡荡的左肩伤口处停留了一瞬,又在阿福背后那恐怖的伤口和沈知意唇边的血迹上掠过,最后定格在陆云袖紧握的半截芦苇杆上。
“娃娃们,这芦苇杆子,可扎不死人。”老者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命都要没了,还捏着根草杆子作甚?”
陆云袖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老者出手击杀水鬼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江湖险恶,焉知这不是另一拨虎狼?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屈:“前辈…是何方高人?意欲何为?”
“高人?”老者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一个等死的老渔夫罢了。至于意欲何为…”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沈知意胸前那湿透衣衫下隐约的油纸包轮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陆云袖耳中:
“冰蚕噬心,伤及肺腑;透骨追魂,毒入膏肓。一个时辰内不施‘银针渡厄’,逼不出残毒,这女娃寒气攻心,神仙难救。这傻子后背那刀,离肺只差分毫,再流半盏茶的血,阎王爷就收人了。”
老者着,枯瘦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指了指陆云袖肩头,又点零阿福后背。
陆云袖心头剧震!这老者不仅武功奇高,眼力更是毒辣无比!一眼就看穿了三人伤势的凶险关键!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竟出了“冰蚕蛊”和“银针渡厄”这等秘辛!
“前辈…您…”陆云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老者却不再多言,竹篙轻轻一点水面,破旧的渔舟缓缓靠上浅滩。“上来吧。这地方,很快就不清净了。”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目光却越过层层芦苇,望向扬州城的方向,那里,似乎正有更浓重的阴云在汇聚。
陆云袖看着气息奄奄的阿福和面泛青气的沈知意,又看了看自己麻木肿胀的左臂。她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无论这老者是敌是友,至少此刻,他能救命!
她不再犹豫,用尽力气扶起昏迷的沈知意,又示意阿福咬牙坚持。三人踉跄着,带着满身的泥泞、血污和绝望,登上了那艘如同汪洋中一片枯叶般的破旧渔舟。
老者竹篙一点,渔舟无声地滑入密密的芦苇水道深处,将那片染血的浅滩和潜在的危险,暂时抛在了身后。浑浊的水面,只留下几圈渐渐平复的涟漪。朝阳终于完全跃出水面,金色的光芒穿透芦苇,却驱不散舟上沉重的生死阴霾和那深不可测的江湖迷雾。
喜欢千丝诏请大家收藏:(m.fhxs.com)千丝诏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