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浸透骨髓,每一次拖拽都像在拖动千钧巨石。沈知意背着慕素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的滩涂上,每一步都在湿软的淤泥中留下一个深深的、带着血水的脚印。她左臂垂落,毫无知觉,全靠右肩和残存的腰力支撑着背上冰冷的重量。肋下那枚铜钱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迈步,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是不断扩散的、浓稠的黑暗。慕素影的头无力地垂在他颈侧,冰冷的鼻息拂过皮肤,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游丝,每一次间隔都长得让他心胆俱裂。
“撑住…撑住…”她嘶哑地重复着,不知是在对她,还是在对自己。声音干涩,被迎面扑来的江风吹散。
脚下的泥泞终于变成了坚硬的、带着湿滑苔藓的青石板。码头的边缘到了。腥冷的江风裹挟着浓烈的鱼腥味、劣质桐油味、汗臭味和人声的喧嚣,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眼前是灯火!不再是倒映在江水中破碎的光点,而是真实的、跳跃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灯火!悬挂在乌篷船舷的灯笼、挑在货栈檐角的防风灯、远处酒肆茶楼透出的暖黄色光晕…交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海。
喧嚣声浪瞬间将他淹没。纤夫低沉的号子、商贩嘶哑的叫卖、脚夫沉重的脚步声、女人尖利的争吵、醉汉含混的狂笑…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因剧痛和濒死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耳膜!这嘈杂的“生”,比身后追魂的“死”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恐惧。
她背着慕素影,如同背负着一个无法卸下的诅咒,踉跄地闯入这片光怪陆离的喧嚣。周围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的苍蝇,瞬间聚焦过来。惊愕、嫌恶、好奇、漠然…种种眼神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哎哟!血!好多血!”
“晦气!哪儿来的叫花子!”
“快看那女的!死了吧?”
“啧啧,怕是江里捞上来的水漂子…”
议论声如同细的毒虫,钻进他的耳朵。沈知意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赡孤狼,在拥挤的人流和刺目的灯火中疯狂搜寻。药铺!哪里有药铺?!慕素影的气息越来越弱,背上的伤口在江水和颠簸下,那深褐的药膏早已剥落殆尽,露出翻卷灰败的皮肉,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终于!在码头边缘一条狭窄、散发着尿臊和鱼腥恶臭的巷道口,他看到了!一块褪了色的、半旧不新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一扇紧闭的木门上——“济安堂”。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沈知意用尽最后的气力,撞开几个挡路的醉汉,踉跄着平那扇木门前!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砸在厚重的门板上!
砰砰砰!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喧闹的码头边缘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带着垂死者最后疯狂的呐喊。
“开门!救命!开门啊——!”他嘶哑地咆哮,声音如同破锣,带着血沫和绝望。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门板被他撞击时发出的嗡嗡回响。
“砰砰砰!砰砰砰!”他更加疯狂地砸着!拳头砸在硬木上,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染红了门板。
“妈的!谁啊!大半夜的嚎丧!”门内终于传来一声带着浓重睡意和烦躁的怒吼。门栓响动。
“吱呀——”木门拉开一道缝隙。一个睡眼惺忪、穿着粗布短打的学徒探出头来,脸上还带着枕席的压痕。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外两个浑身血水污泥、散发着浓烈腥臭和死亡气息的身影上时,瞬间吓得睡意全无!
“鬼…鬼啊!”学徒失声尖叫,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就要关门!
“别关!救人!救她!”沈知意染血的右手猛地卡进门缝!巨大的力量让门板无法合拢!“她快死了!求求你…郎中!叫郎中来!”
学徒被沈知意那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神和卡在门缝里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想关门:“滚开!滚开!我们打烊了!不收死人!”
“她没死!还有气!”沈知意嘶吼着,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试图挤进去,“求你…给口热水…给点伤药…什么都协”
“吵什么吵!”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内深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现在学徒身后。他眉头紧锁,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门外景象——浑身湿透、血污泥泞、形容如同恶鬼的沈知意,以及他背上那个气息奄奄、面色死灰、背上伤口狰狞的女子。
老郎中的目光在慕素影背上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沈知意肋下那深嵌入肉、边缘被江水泡得发白的铜钱上。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眼中掠过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惊疑。
“疤爷的‘龙涎膏’?”老郎中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还有这铜钱透骨的伤…你们…从北边来的?”
“救…救她…”沈知意听不懂什么“疤爷”,什么“龙涎膏”,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旋地转,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她…她替我挡炼…寒毒…箭毒…”
老郎中沉默了片刻。码头喧嚣的声浪被隔绝在门外,的门廊里只剩下沈知意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慕素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学徒惊恐地看着师傅。
终于,老郎中缓缓侧身,让开了门口狭窄的空间。他对着学徒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搭把手!抬到后面诊室!”
学徒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忍着浓烈的腥臭和恐惧,心翼翼地帮忙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知意,试图分担慕素影的重量。沈知意只觉得身体一轻,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彻底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沉重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带着背上冰冷的重量,轰然向前栽倒!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刹那,他模糊的视线只捕捉到济安堂门内那盏摇曳的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是老郎中那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凝重的脸。
“咣当!”
沉重的门板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码头的喧嚣与江风的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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