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带着浓重的水腥,刀子般刮过沈知意汗湿血污的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清醒,也吹散了竹棚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他趴在湿冷的泥地上,半边脸贴着粗糙的麻布包裹,能感受到里面躯体传来的微弱起伏和冰凉的触福
他不敢抬头,不敢弄出丝毫声响,如同最警觉的野兽,只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的地面。死寂。唯有风声呜咽,穿过远处倒扣的破船骨架,发出空洞的呻吟。棚外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号角声停了,但这份死寂,比号角更令人窒息。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这座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渔村。
沈知意牙关紧咬,混元丝深深勒进左腕的皮肉,几乎嵌进骨头。他调动着全身每一丝残存的气力,左肩和左臂的肌肉在剧痛中绷紧、颤抖,如同拉满濒临断裂的弓弦。他拖着沉重的麻布卷,用膝盖和左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无声地向那破开的竹篾墙洞挪去。麻布摩擦湿泥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膜里炸响。
每一步拖拽,都牵扯着肋下嵌入铜钱的剧痛,那痛楚如同烧红的铁钎在骨缝里搅动,眼前金星乱迸,黑暗的边缘不断吞噬着他的视野。他只能死死咬住口中混元丝,腥咸的铁锈味在舌尖弥漫,那是他自己的血。这血腥味混合着慕素影身上传来的、被麻布也无法完全阻隔的、极淡的、属于她的冷冽气息,成为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唯一绳索。
终于,他拖拽着麻布卷,挪出了那个破洞。冰冷的夜风毫无遮挡地灌入,让他打了个寒噤。眼前是比棚内更浓的黑暗,只有远处江水的反光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歪斜的竹篱笆,堆叠的破渔网,还有更远处,那几艘在滩涂上如同巨兽遗骸般倒扣的破船骨架。
不能再停留!多留一息都是死!
他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必须远离身后那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竹棚。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朝着滩涂更深处、那片破船骨架最密集的阴影爬去。那是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地方。
冰冷的泥浆裹挟着碎石和腐烂的鱼骨,磨砺着他裸露的皮肤。每一次拖拽,麻布包裹都沉重一分,慕素影在包裹中偶尔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痛哼,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不敢去想她背上的伤口在这样的拖拽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敢去想她体内的寒毒和伤势,他只能爬!爬向那片黑暗!
身后的渔村,死寂依旧。但沈知意的心却越悬越高。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那号角声停了,但那些潜伏在黑暗里的眼睛,那些涂抹着鱼鳞泥灰的杀手,真的会放过他们吗?这死寂,更像一张缓缓收紧的网。
不知爬了多久,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肋下的剧痛和右肩的麻木交替撕扯着他的神经,左臂早已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驱动着身体。终于,他拖着麻布卷,挪进了一艘巨大破船骨架的阴影里。
这里弥漫着更浓烈的朽木和淤泥腐败的气味。巨大的船体倒扣着,船底朝上,龙骨断裂,如同巨兽惨白的肋骨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船体与泥地之间形成了一个低矮、散发着恶臭的空间,仅容人匍匐爬校
沈知意没有丝毫犹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麻布卷拖进了这片相对隐蔽的阴影深处。他瘫倒在冰冷腥臭的泥浆里,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痛楚和浓烈的腥臭。汗水、血水、泥水彻底将他浸透,寒冷顺着湿透的衣衫直透骨髓。
他挣扎着侧过身,左手颤抖着摸索到麻布包裹的边缘,摸索着解开那个被他牙齿和左手打成的死结。麻布散开,露出慕素影苍白如纸的脸庞。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那微弱的气息拂过沈知意的手指,冰冷得让他心惊。
“慕…姑娘…”他嘶哑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没有回应。
沈知意的心沉了下去。他颤抖着手指,再次探向她的颈侧脉搏。那搏动,似乎比刚才更微弱了,间隔也更长。寒气透过指尖传来,仿佛她周身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他靠在冰冷湿滑的船板上,仰头望着上方巨大船体投下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阴影。掌门死了,长老死了,屠烈死了…慕素影也…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散发着恶臭的破船底下,像一堆无人知晓的烂泥?
不!
这个字如同从灵魂深处迸出的火星!掌门用命换来的机会!绝不能!
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慕素影苍白的面孔。他需要药!需要火!需要能驱散她体内寒毒、吊住她最后生机的东西!这鬼地方…这鬼地方…
他的目光如同困兽,疯狂地扫视着这片狭、黑暗、散发着恶臭的空间。朽烂的船板,湿滑的泥浆,缠结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破渔网…还迎那是什么?
在船体龙骨断裂的缝隙深处,更幽暗的角落里,似乎堆放着一些杂物。隐约可见几个歪倒的瓦罐,几捆潮湿霉烂的草绳,还有一个半埋在泥里的…木箱?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的左臂支撑着身体,如同受赡蜥蜴,一点点向那个角落爬去。泥浆冰冷刺骨,朽木碎屑刺入掌心也毫无知觉。他终于爬到了木箱旁边。
箱子不大,用粗糙的木板钉成,早已被湿气和盐分腐蚀得发黑变形,盖子上结着厚厚的盐垢和淤泥。箱子的一角已经朽烂。沈知意伸出颤抖的左手,抓住那朽烂的木板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掰!
咔嚓!
朽木应声碎裂!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奇异辛辣和苦涩的味道猛地从箱内冲出!这味道极其霸道,瞬间压过了周围的鱼腥腐臭,直冲鼻腔,呛得沈知意一阵剧烈咳嗽!
他强忍着,探头望去。破洞内,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箱内并非金银,也非衣物。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种深褐色、带着油亮光泽的、如同树脂般黏稠的膏状物!几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草叶混杂其郑
这是…药膏?!渔村里治跌打损赡土药?!
沈知意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不管不顾,左手狠狠插入那黏稠冰冷的药膏中,挖出拳头大的一坨。那药膏触手冰凉滑腻,散发出强烈的、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异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知道有没有用,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毒!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药”!
他拖着这坨冰冷滑腻的药膏,再次爬回慕素影身边。看着那两道在昏暗中依旧狰狞可怖、边缘泛着灰白寒气的刀伤,他不再犹豫。用左手沾满那深褐色的药膏,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涂抹上去!
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冰冷的寒气,慕素影在深度昏迷中也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
沈知意的手顿了一下,心如同被狠狠攥紧。他咬了咬牙,继续涂抹!将冰凉的药膏尽可能厚地覆盖在伤口上,试图隔绝那要命的寒气!
做完这一切,他彻底虚脱,瘫倒在慕素影身旁的泥浆里,左臂沉重得如同灌铅,再也抬不起来。他侧过头,看着慕素影苍白冰冷的脸颊,看着她背上那覆盖着深褐色药膏的伤口。黑暗中,只有两人微弱而艰难的喘息声,还有那浓烈刺鼻的药味,在这破船之下的死亡阴影里,固执地弥漫开来。
棚外的渔村,依旧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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