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切开稠密的雨帘。船头油灯在风中明灭,昏黄光晕勉强映出丈许水路。老艄公佝偻着背,长篙点入黑沉的水面,只闻篙尖破泥的闷响。
青城长老蜷缩在低矮的篷檐下,湿透的粗布紧贴嶙峋肩骨,左腿剜肉处裹着的药布被水汽洇出深褐。每一次船身随浪轻晃,都牵得他牙关暗咬,喉间滚着压抑的闷哼。屠烈盘坐在船尾,将血肉模糊的双拳浸在冰凉的江水里,血丝如活物般缕缕散开,又被急雨打碎。他死死盯着水面,仿佛那些浮沉的血色里藏着未死的仇寇。
“水…不对。” 沈知意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他指腹搭在湿漉漉的船帮上,混元丝无声垂落水中数寸。
船头的老艄公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长篙入水更深三分。
几乎在沈知意话音落下的刹那。
哗啦!哗啦!哗啦!
船身两侧浊水猛地炸开!六条湿滑黑影如毒龙出海!人手一柄尺长短叉,叉齿黝黑无光,分水无声,直戳乌篷船脆弱的吃水线!
“凿船!”少林首座禅杖拄地,伏魔劲道猛贯船板!整条乌篷船如遭重击,硬生生向上震起半尺!六柄水叉擦着朽木船底掠过,只带起几缕湿木屑!
“锁!”沈知意十指疾弹!混元丝破水射入!丝线如毒蛇缠向水鬼持叉手腕!水中阻力滞重,丝势顿缓三分!
噗!噗!噗!
三支水叉被丝线缠住绞偏!另三柄却穿透水幕,狠狠扎向船身!乌篷船猛震,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着!”慕素影身形如轻烟掠出篷外,冰魄剑尖点向水面!剑气凝霜,寒气遇水炸开!方圆三尺水面瞬间结出薄冰!三名水鬼动作骤然迟滞!
屠烈如怒虎扑至!他双拳不能再用,右腿如钢鞭横扫!赤焰劲道虽熄,腿风依旧刚猛!咔嚓! 首名水鬼脖颈应声而折!尸身倒栽入水。左拳化掌猛劈!掌缘如斧,狠狠斩在第二名水鬼锁骨“缺盆穴”!
噗! 骨裂声闷响!水鬼软倒。第三名水鬼叉尖急转,刺向屠烈因挥掌暴露的右肋空门!叉尖幽蓝!
嗤!
青城长老于篷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如针的松涛剑气破空而至,精准穿透水鬼持叉手腕“阳池穴”!水鬼惨嚎,水叉脱手!
少林首座禅杖横扫!“砰!”杖头如重锤砸碎其颅顶!
剩余三名水鬼见势不妙,猛扎入水遁逃!沈知意混元丝回卷如电,缠住一人脚踝!丝线绷直,僵持一瞬!
嗡——!
水面骤起异响!一张浸透桐油、缀满倒钩铁刺的渔网,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自船头前方兜头罩下!网眼粗大,倒钩却密如狼牙,腥风扑面!
“破网!”少林首座声如炸雷!禅杖脱手掷出!镔铁禅杖如怒龙出海,旋转着撞向渔网中央!伏魔劲道撕裂空气!
刺啦!
杖头月牙刃与坚韧网绳剧烈摩擦,火星迸射!渔网被撕开一道豁口,但余势未消,裹着禅杖继续向船头砸落!
船头的老艄公猛地弃篙!他身形如鬼魅般后缩,竟缩入低矮的乌篷之内!那豁口渔网正罩向篷顶!
“开!”慕素影清叱,冰魄剑光暴涨!剑气并非斩向渔网,而是凝成一道弧月般的霜白匹练,自下而上猛撩船头前的水面!
轰!
水浪被剑气激起丈高!浑浊的水墙迎头撞上罩落的渔网!渔网被水浪冲得倒卷,铁钩与禅杖纠缠着,“哗啦”一声坠入船头前方的江水中!
船身因水浪冲击猛烈摇晃!沈知意缠住的水鬼趁机发力猛蹬!混元丝勒入皮肉,竟被其生生挣脱!只留下一截血淋淋的脚踝挂在丝线上!
“水下有排枪!”峨眉掌门示警声急促!她一直紧盯水下,此刻手中金铃疾摇,三枚冰魄针呈品字射入船左舷水下!
笃!笃!笃!
三声闷响!水面炸开三朵浑浊浪花!隐约可见水下三道持长兵的黑影被冰针击中,动作一僵!
但第四道黑影已从右舷破水而出!手中非叉非枪,竟是一柄丈二长的船桨排!桨头包铁,布满寸许狼牙倒刺,粗如人腿!排头裹着腥风,以横扫千军之势,拦腰砸向篷檐下重赡青城长老!势若雷霆!
这一击,时机、角度、力量,狠绝无匹!篷内狭窄,长老避无可避!
“长老!”屠烈目眦欲裂!他离得最近,想也不想合身扑上!染血的右肩猛撞向沉重牌头!竟要以血肉之躯硬撼!
砰!咔嚓!
沉闷的撞击与清晰的骨裂声同时炸响!
屠烈如被巨锤砸中,整个裙飞而起,肩胛骨塌陷变形,鲜血狂喷!排头被他这舍命一撞,去势稍偏,“轰隆”一声砸在乌篷船中央的横梁上!
咔嚓!哗啦!
碗口粗的硬木横梁应声断裂!低矮的乌篷连同半边船顶被巨力掀飞!朽木碎屑如雨纷落!
排枪黑影被反震之力带得身形摇晃!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魄剑气,自漫碎木屑中无声刺出!慕素影剑如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入黑影因挥排而暴露的右腋“极泉穴”!剑气透体!
黑影浑身剧震!排枪脱手坠江!
沈知意的混元丝已如毒蛇缠上其脖颈!西域绞劲全力爆发!
咯啦!
颈骨碎裂!
黑影魁梧的身躯轰然砸在残破的船板上,震得船身一颤。斗笠滚落,露出一张被水泡得浮肿、满是刀疤的狰狞面孔,双目兀自圆睁,残留着疯狂与惊愕。
船头的老艄公蜷在仅存的半片篷布下,浑身抖如筛糠,浑浊老眼死死盯着那张死去的面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雨更大了。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船板上浓稠的血和碎裂的骨。屠烈倒在血泊中,右肩塌陷处白骨刺破皮肉,气息微弱。青城长老在断裂的横梁下挣扎坐起,左腿腰部全被血水浸透。断篷残骸漂浮在乌沉沉的江面上,载着满船死寂,随波逐流,漂向江南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夜。
船身撞上石埠的闷响惊飞几只夜鸮。朽木船板呻吟着裂开缝隙,冰冷的江水汩汩涌入。
“上岸!”少林首座声如裂帛。他右臂挟住青城长老腋下,左手禅杖贯入埠头石缝,伏魔劲道爆发,两人借力腾空,踉跄落在湿滑的青石上。长老闷哼一声,左腿触地如遭火烙,剜肉处新裹的药布瞬间殷红。
沈知意与慕素影合力将屠烈拖上石埠。他仰面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右肩塌陷处碎骨刺破皮肉,血水混着雨水在身下积成一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喉间血沫的嘶响。峨眉掌门已撕开他肩头破烂的衣物,三枚金针闪电般刺入“肩井”、“髎”、“巨骨”三穴,针尾急颤,血流稍缓,但塌陷的骨茬森然可见。
那老艄公蜷在残破的船尾,抱着那根磨亮的长篙,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埠头后方那片黑沉沉的村落屋脊,喉咙里咯咯作响,像被无形的绳索勒紧。
“有灯…”青城长老喘息着,左手指向村落深处。一点微弱的橘黄灯火,在重重雨幕和屋舍的缝隙间闪烁,如同鬼眼。
“护人!”少林首座禅杖横于身前,镔铁杖头雨水蜿蜒。他目光扫过埠头两侧——几艘废弃的破船堆叠如坟,苇草在风中伏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黑影在破船堆后蠕动。不止一处。
嗖!嗖!嗖!
六点寒星撕裂雨幕!并非弩箭,而是寸许长、通体乌黑的透骨钉!钉尖幽蓝,破空无声,分取少林首座双目、咽喉、心口!角度刁钻,封死腾挪空间!
“钉雨!”慕素影清叱,冰魄剑离鞘如霜龙出海!剑光并非格挡,而是搅起一片凝实的寒雾旋涡!剑气激荡雨丝,竟在身前布下一道旋转的冰晶幕墙!
叮叮叮叮!
乌钉撞入冰幕,如陷泥沼!寒气瞬间冻结钉身,去势骤消,被旋转的剑气绞得粉碎!
冰幕炸裂!两道黑影如鬼魅般自破船堆后扑出!一人手持链子枪,枪头蛇尾般点向慕素影因挥剑而暴露的右肋“章门穴”!另一人双持娥眉刺,刺尖泛绿,如毒蛇吐信,绞向少林首座腰腹“京门”、“带脉”二穴!身法诡异,贴地滑行,带起腥风!
“着!”青城长老于剧痛中暴喝,右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的松涛剑气破空锐啸,并非射人,而是直射链子枪七寸铁环连接处!剑气如针,精准无比!
铮!
铁环应声炸裂!链子枪顿成两截!持枪者身形一滞!
慕素影剑势未老,冰魄寒芒顺势下抹!剑锋精准划过持枪者喉头“廉泉穴”!血线乍现!
另一名使娥眉刺者双刺已至首座腰侧!首座禅杖回旋不及,左掌“金刚推山”猛拍左侧刺刃!掌风刚猛!
铛!
娥眉刺被拍得向外荡开!但另一柄刺尖已毒蛇般刺入首座右腹皮肉寸许!刺尖冰冷刺骨!
“滚!”沈知意混元丝如电射出!丝线并非缠人,而是精准缠住刺向首座的那柄娥眉刺护手!西域绞劲猛旋!
使刺者手腕剧震,刺尖在首座腹内一搅!首座闷哼,血染袈裟!但他禅杖已回!“伏魔铲”携风雷之势横扫!
砰!
镔铁杖头重重砸在使刺者左肩!肩骨碎裂声清晰可闻!身影如破袋般倒飞,撞塌一堆朽木船板!
“咻——!”
凄厉的哨箭声压过风雨!一点幽蓝寒芒自村落屋脊最高处激射而下!速度之快,竟在雨幕中拉出一道笔直的水线!目标——倚着石柱、正以金针封住屠烈心脉的峨眉掌门后心!
这一箭,时机、角度、速度,皆至绝杀之境!
青城长老目眦欲裂!他重伤之躯,剑气已竭!
少林首座禅杖脱手掷出!但远水难救近火!
慕素影剑在远处!
沈知意混元丝刚卷回!
噗!
一声轻响,并非利刃入肉。一支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毒蛇般自残破的乌篷船舷下刺出!杖头精准无比地点在幽蓝箭簇三棱凹槽的侧棱上!
箭簇应声微偏!箭头擦着峨眉掌门鬓角掠过,“哆”地钉入埠头青石,深没至羽!
老艄公弃了长篙,仅剩的独腿蹬着船舷,身体如拉满的弓,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屋脊箭来处,握着枣木拐杖的枯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哗啦!哗啦!
两侧破船堆轰然炸开!四名披蓑持弯刀的塞北悍卒踏着朽木残骸扑出!刀光如匹练,混着腥风血雨,直劈埠头中央重赡众人!刀势沉猛,带着屠戮的狂热!
“结阵!”少林首座不顾腹伤,双掌合十,伏魔劲道灌注足下青石!罡风鼓荡袈裟!
屠烈在血泊中猛地睁开眼!他左拳染血,竟狠狠砸向自己塌陷的右肩碎骨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骇饶嘶吼!但一股狂暴的力量从濒死的躯体里炸开!他竟用这自残之力,硬生生从石板上弹起半身!染血的左拳带着最后一丝赤焰余烬,如疯虎般砸向最近一名刀手的筋骨!
砰!
腿骨折断!刀手惨嚎乒!屠烈左拳顺势横扫,拳骨砸碎另一人膝盖!赤焰虽熄,蛮力犹存!
沈知意混元丝卷住第三柄弯刀刀柄!丝线刚绷直,第四刀已劈至其面门!刀风压面!
嗤!
冰魄剑气透体而过!慕素影身形如魅,剑锋自持刀者后颈“哑门穴”刺入,喉结透出!血箭喷上雨幕!
老艄公的枣木拐杖如毒龙出洞,点在最后一名刀手握刀的“神门穴”!刀手手腕一麻,弯刀坠地!少林首座染血的右掌紧随而至,“金刚推山”印在其胸口!
噗!
胸骨塌陷!尸身倒撞船骸!
死寂瞬间笼罩石埠。只有雨打朽木、浊浪拍岸,以及屠烈在血泊中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老艄公拄着枣木拐,独腿立在船头残骸上,蓑衣破洞灌满冷风。他浑浊的独眼扫过埠头狼藉的尸体,望向村落深处那盏在风雨中飘摇的孤灯,又缓缓转向青城长老。
“灯…是饵,”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石埠之后…苇荡西…有船…快走…” 罢,他猛地将枣木拐掷向黑暗的江心,身形向后一仰,如断翅的鸟,无声无息地没入翻涌的浊浪,只留下一圈急速扩散的涟漪。
石埠上,血腥扑鼻。屠烈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青城长老倚着冰冷的石柱,望向那片吞噬了老艄公的黑暗江水,又看向村落深处那点飘摇的灯火,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远处,几声零落的犬吠骤停,几户窗隙的灯火,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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