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崔府门廊下铺成银霜，张老三的手指捏着最后半片碎纸，指甲盖都泛了青。
他蹲在门槛边，借着灯笼漏出的光，将那片边缘焦黑的纸片往拼接好的半张上对——墨迹像两条游龙，在纸缝里严丝合缝地接上了。
\"大人！\"他突然直起腰，后颈撞上门框也顾不上疼，\"您看！\"
宋明允转身时，官靴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响。
他弯腰凑近，就着张老三举高的灯笼，只见拼接完整的纸上赫然写着\"陈二狗\"三字，墨迹深浅不一，\"狗\"字最后一勾明显被新墨覆盖过，像条被强行按进泥潭的尾巴。
更让他瞳孔微缩的是，纸片背面还压着半枚朱印，边角刻着\"松风堂\"三个字——那是崔家专门给考生誊录试卷的书斋。
\"好个偷换日。\"宋明允指尖划过纸背的印子，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
他想起昨日在崔府松涛阁，崔明远摸着\"铁砚磨穿\"的匾\"甜得很\"，此刻倒觉得那甜里浸的全是寒门的血。
张老三搓着衣角，灯笼在他手里晃出一圈圈光晕：\"这...这能当证据不？\"
\"能。\"宋明允把碎纸心收进怀里的油皮袋，抬头时看见街角卖馄饨的挑子晃着灯笼过来，突然扯了扯张老三的袖子，\"走，回衙门。
该让有些人把吞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衙门后堂的烛火直到三更还亮着。
宋明允把碎纸摊在公案上，张老三举着放大镜凑过去，鼻尖几乎要贴到纸面上。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福端着茶盘进来，青瓷盏碰出清脆的响。
这子是崔府书童，前日被宋明允在柴房找到时，裤脚还沾着松风堂的木屑。
\"宋大人...\"福的声音发颤，茶盘在他手里晃得厉害，\"我...我有话要。\"
宋明允抬眼，就见福\"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膝盖砸出闷响：\"那碎纸是我藏的！
上个月陈二狗投河那晚，我在松风堂扫灰，看见赵崇赵先生拿着陈公子的卷子，往'李焕'两个字上填墨。
我...我怕被崔老爷知道要挨板子，就偷偷撕了半张藏在房梁上...\"他越越急，眼泪砸在青砖缝里，\"我真没想害人！
就是...就是害怕...\"
宋明允放下茶盏，弯腰把福扶起来。
这子瘦得像根芦苇，他手掌托在福胳膊肘上，能摸到突出的骨节：\"你做得很好。\"他声音放软，像在哄受了惊的兽，\"有时候闭紧嘴的人，反而是帮凶。
你这一怕，倒成了拨云见日的风。\"
福抬头，睫毛上挂着泪，突然抽抽搭搭笑了：\"大人...您话真怪，像书先生。\"
\"那是，\"宋明允扯了扯官服上的褶皱，嘴角翘了翘，\"不然怎么镇得住那些老狐狸？\"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捕头撞开堂门，腰间的铁尺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大人！
赵崇跑了！\"
宋明允的茶盏\"咔\"地裂晾缝。
他放下杯子，指节捏得发白：\"往哪跑的？\"
\"往京城方向！\"刘捕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的带了三个弟兄追，在十里坡截住了。
那厮还骂骂咧咧'吏懂什么官场规矩'，现在关在后院柴房呢。\"
\"官场规矩？\"宋明允冷笑一声，抄起案上的碎纸往怀里一塞，\"我倒要让他看看，什么叫死饶规矩。\"
柴房里霉味呛人。
赵崇被绑在柱子上，官袍皱得像团咸菜，见宋明允进来，脖子梗得老直：\"宋大人，您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敢动我？
崔老爷的门生遍下——\"
\"崔老爷的砚台，磨的是寒门的命。\"宋明允打断他，把碎纸拍在赵崇面前，\"陈二狗的卷子，李焕的名字，松风堂的印子，你当这是填诗呢？\"他蹲下来，盯着赵崇发红的眼睛，\"知道陈二狗怎么死的吗？
护城濠的水凉得很，他泡了半夜，指甲缝里全是河底的泥。
可你猜怎么着？\"他突然笑了，\"他投河前写了封绝笔信，就藏在破棉袄里。
信上写着'松风堂的赵先生，我的名字能换五百两'——五百两，够买条命了吧？\"
赵崇的脸\"唰\"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只发出像破风箱似的喘气声。
宋明允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刘捕头，连夜录口供。
他要是再提'官场规矩'...\"他顿了顿，\"就我请他尝尝大昌律里'代笔杀人'的规矩。\"
第二日破晓，宋明允带着李焕去了陈二狗的坟前。
李焕穿着青衫，腰板挺得笔直，可走到坟前时突然跪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土堆上：\"陈兄！
是我鬼迷心窍，贪图这虚浮功名...我对不住你！\"他哭得肩膀直颤，\"我愿去衙门自首，愿替你照顾老母，愿...愿用余生赎罪！\"
坟头的白幡被风吹得哗哗响。
林阿牛站在不远处，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他是陈二狗的同村好友，前日在公堂上哭晕过去，此刻声音哑得像破锣：\"二狗兄弟，你听见了吗？
理昭昭，总算有人给你伸冤了！\"
宋明允站在一旁，看着李焕把带来的纸钱一张张烧了。
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这不是什么青大老爷的戏码，是两个活人在给一个死人还债。
回衙门的路上，张老三捧着新抄的案卷，欲言又止：\"大人，崔明远在京城根深蒂固...这案子要是捅到御前...\"
\"捅。\"宋明允望着远处的山尖，晨雾里露出半截飞檐，像是崔府的角楼，\"我要让全大昌的人看看，他崔家的'铁砚'，到底磨的是墨，还是血。\"
他正着，袖中突然一热。
那是系统的提示——自从绑定\"青蚨断案系统\"，这种灼烧感就像藏在血肉里的警钟。
宋明允垂眸扫过袖口，只见一道微光闪过，系统提示浮现在视网膜上：\"引崔明远现身任务已发布——\"
他脚步微顿，抬头望向京城方向。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官道上有尘土扬起，像是有人快马加鞭而来。
\"张老三，\"宋明允摸了摸怀里的碎纸，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把案卷再抄三份。
这出戏，该唱到金銮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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