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褪去后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实地面的触感和一股混合着腐朽木头与潮湿泥土的气息。
众人猛地喘息,仿佛刚从深水中挣脱。
王书生第一个扶着旁边断裂的石柱,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七则直接跪倒在地,干呕不止,他体内的饕餮之力在影界被无数破碎意志搅得翻地覆,此刻虽然脱离了那个诡异空间,后遗症却让他痛苦不堪。
陆九娘第一时间望向林阎,却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她的心猛地一紧,快步上前:“林阎,你没事吧?”
林阎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只黄铜铃铛上。
铃铛依旧温润,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然而,就在那光滑的铜身上,一道崭新的裂痕赫然在目。
它不同于之前那些因岁月或撞击留下的古旧痕迹,这条裂痕细如发丝,却黑得深不见底,仿佛不是物理上的开裂,而是一道被强行烙印上去的诅咒,一道凝固的阴影。
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影界的阴冷气息,正从那裂痕中缓缓渗出。
“道长……”王书生顺着陆九娘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道诡异的裂痕,他不由得望向全场最虚弱的人——青冥子。
此刻的青冥子,须发凌乱,原本仙风道骨的气度荡然无存。
他靠坐在一块倒塌的佛像基座上,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刚才那一记“归于一脉”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他勉力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解释道:“那‘堕落态’的你,本就是你心中恐惧与过往执念的聚合体,是影界规则催生的怪物……贫道的‘归于一脉’,并非将其消灭,而是将其强行打散,逼它回归其本源——也就是你的记忆深处。”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此法极为霸道,相当于将一瓢泼出去的水,硬生生用法力再收回碗里。可那东西在影界已经凝聚了太久,拥有了独立的意志,它在最后关头拼死反抗……大部分被我震回去了,但有一缕最核心的怨念,在回归的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宿主。”
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于林阎手中的铜铃。
答案不言而喻。
这只陪伴林阎多年的铜铃,不仅仅是一件法器,更是他与自身力量、与家族传承联系最紧密的媒介。
在最关键的时刻,那缕不甘消散的堕落执念,像一条毒蛇,死死地咬住了这个媒介。
“它……污染了铃铛?”陆九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不是污染,是寄生。”王书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神无比凝重,“它本身就源于林阎,与铃铛的力量同根同源。它不是外来的病毒,更像是……一个良性细胞突然恶变成了癌细胞,盘踞在了那里。”
林阎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但眼神中的风暴却让熟悉他的人感到心悸。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那道裂痕。
指尖传来的不是金属的冰凉,而是一种刺骨的、活物般的阴寒。
他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铜铃,试图修复它,或是驱逐那股异样。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灵力刚一接触到裂痕,就像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道细微的黑色裂痕非但没有被修复,反而像是得到了滋养,颜色似乎更深邃了一分。
“别白费力气了。”青冥子摇头道,“它现在与铜铃是一体两面。你想修复铃铛,就得先喂饱它。可你越是喂它,它就越是壮大,最终会彻底侵蚀整个铃铛,甚至……反过来影响你。”
七此时已经缓过劲来,他凑近了些,巧的鼻翼抽动几下,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一丝恐惧的神情:“这东西……好饿。比我见过的任何东西都饿……它想吃掉光,吃掉声音,吃掉所迎…暖和的东西。”
饕餮血脉的直觉,往往比任何分析都来得更直接。
众饶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让青冥子元气大伤,才从影界的核心逃出生,结果却带出了一个最棘手的“纪念品”。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法器受损问题,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威胁。
林阎沉默了。
他没有再尝试注入灵力,只是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道裂痕。
那感觉很奇特,仿佛在抚摸自己灵魂深处的一道伤疤。
他能感觉到,那裂痕之中潜藏的意志——不甘、怨毒、以及对存在本身的强烈渴求。
那确实是他的一部分。
是他曾经拼命想要摆脱,却最终未能彻底斩断的过去。
“现在怎么办?”陆九娘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在虚弱的青冥子和沉默的林阎之间游移,充满了忧虑。
王书生沉吟道:“我们现在的位置……似乎是一处荒废的山间古寺。当务之急,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让道长和大家都休整一下。至于这铃铛……恐怕需要从长计议。”
青冥子闭上眼,似乎连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林阎,这是你的劫,终究要你自己来解。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林阎咀嚼着这个字眼。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铜铃,看着那道仿佛在呼吸的黑暗裂痕。
他想起了在影界高塔下,自己对那个黑影的话——“你不是我,只是我曾经害怕成为的样子。”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心魔。
可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被战胜的,只能被接纳,被共存,被最终化解。
而现在,他的“心魔”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栖身之所,就躺在他的手心里。
周围的队友们在讨论着接下来的去向,检查着各自的伤势和补给。
喧闹的人声似乎离他很远,整个世界都缩成了掌心这一方寸之地。
他静静地凝视着铜铃,不再试图做什么,只是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几乎要将那裂痕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时,异变陡生。
那道细微的黑色裂痕,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反光,也不是错觉。
它就像一道熄灭的炭火深处,突然爆开的一点余烬,一闪而逝。
那光芒极暗,暗到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异与心悸。
林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
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只伤痕累累的铜铃。
数秒后,那道裂痕再次闪烁了一下,这一次比上次更加清晰。
那微弱的暗光仿佛一个信号,一个来自深渊的脉搏,带着一种不祥的、正在苏醒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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