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地藏庙时,林阎的指腹还抵着铜铃背面的刻痕。
那些血字在晨光里淡得像层薄纱,却在他掌心烙下一片灼痛——“最后一关,等待归零者”。
“林兄弟。”王书生的声音从供桌后传来。
这个总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的学者此刻正攥着半张烧了边角的黄纸,袖口沾着香灰:“我在人间查了因果律文献。归零者……是‘变量计划’里的最终执行者。”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三千年前初代修真者为防止因果崩溃,设下的保险机制。能把所有因果线归零,重启整个系统。”
陆九娘正蹲在门口拍打裤脚的土,闻言猛地直起腰,发间银饰叮当作响:“所以那破铃铛上的字不是吓唬人?”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封印环,这是走山客传人紧张时的习惯。
青冥子站在供桌旁,审判之火在他掌心凝成豆大火苗。
这位初代残念觉醒者的道袍还是干干净净的,连褶皱都带着古意:“王书生的不错。”他的声音像浸了千年寒潭的玉,“变量计划的核心,本就是制造一个能超脱因果的存在。”
林阎的拇指轻轻划过铜铃边缘。
生死簿残页在怀里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想起穿越前母亲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水渍,想起慈母幻境里母亲摸他发顶时的温度——那些碎片突然变得清晰,像被某种力量重新串了起来。
“所以。”他抬头时眉峰微挑,眼底浮起冷锐的光,“我就是那个保险。”
“可能更糟。”七突然开口。
这个曾被改造成饕餮羊灵的女孩站在阴影里,金线从她袖口垂落,轻轻缠住林阎的拇指。
她的声音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变量计划……可能从来不是保险。”
林阎低头看她。
七的眼睛还是灰蒙蒙的,像蒙着层雾气,但此刻那雾气里浮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清明。
金线微微收紧,像在传递某种温度。
“先看镜子。”青冥子突然抬手。
他指尖的火苗窜高三寸,映得供桌上的青铜镜泛起幽蓝光晕。
镜面原本蒙着层灰,此刻却像被擦过似的,清晰映出众饶影子——但在影子上方,浮着一道黑黢黢的门。
陆九娘凑过去,发梢扫过镜面:“这门……”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和我家祖祠里镇压邪祟的锁魂门纹路一样。”
“坐标在因果律夹缝里。”王书生推了推眼镜,掏出个羊皮本子唰唰记录,“镜中门应该是铜铃触发的。林阎,你握着铜铃的时候,生死簿残页有没有反应?”
林阎摸了摸心口。
残页的烫意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条蛇:“在烧。”
“那就是了。”王书生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这门是给归零者开的。或者——”他抬头时喉结动了动,“给你开的。”
陆九娘突然抓住林阎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带着常年接触阴气的冷:“阿阎,这门不对劲。我能闻到血锈味,像……像被无数亡魂啃过。”
七的金线缠上两人交握的手。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像根针:“陷阱。”
林阎望着镜中门。
门后隐约有光,不是阴火,也不是灵气,是种让他心跳加快的、熟悉又陌生的亮。
他想起在慈母幻境里,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个铁邯—打开时,里面也有这样的光。
“进去。”他。
陆九娘的指甲陷进他手腕:“你疯了?”
“我得知道他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林阎抽回手,动作很轻,“从穿越那开始,从捡到生死簿残页那开始,所有事都在推我往这儿走。”他指腹蹭过铜铃,“现在停步,才是真的掉进陷阱。”
青冥子的火苗突然爆亮。
他望着林阎,眼底的残念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我陪你。”
“我也去。”王书生合上本子塞进怀里,“因果律文献里没写过活人进归零门的案例,总得有人记录。”
七的金线缠上林阎的手腕,这次没松开。
她仰起脸,雾气般的眼睛里浮起点倔强:“我跟着。”
陆九娘盯着他们,银饰又开始作响。
她突然扯下腰间的封印环,抛给林阎:“若遇到锁魂阵,捏碎这个。”然后她拍了拍裙角的土,走到最前面,“走。”
镜中门的触感像穿过层凉水。
林阎刚迈进去,后颈就窜起寒意——四周的空间在翻转,红墙金瓦的殿宇倒悬着压下来,廊下的灯笼里飘出的不是光,是无数张青灰色的脸。
“幻象!”王书生的声音带着颤,“因果律干扰!”
林阎摸出生死簿残页。
残页上的功德纹络泛着金光,他指尖划过,念道:“破。”
金光像把刀,劈开最近的幻象。
那些青灰脸发出尖啸,退进阴影里。
但更多的影子从梁柱后涌出来——有被他超度的厉鬼,有在“白棺尸变”里被烧死的尸毒菌人,甚至有饕餮羊灵时期的七,正咧着嘴露出尖牙。
“别恋战!”林阎抽出符箓打印机,三张“定身符”精准拍在冲得最凶的三个幻象额头上,“目标是终点那扇门!”
青冥子的审判之火凝成火盾,护在众人头顶。
他的道袍被幻象抓出几道口子,却连眉头都没皱:“这些是你经历过的因果具象化。”
“所以专挑我的弱点来?”林阎甩出“混沌符”,炸碎扑向七的“饕餮羊灵”。
他余光瞥见七正用金线缠住王书生的腰,把差点被拖走的学者拽回来。
陆九娘的封印环在掌心转得飞快,每转一圈就有片幻象被绞成黑雾。
“到了!”王书生突然喊。
林阎抬头。
尽头处立着扇朱红大门,门环是两条交缠的黑龙。
门楣上刻着三个血字:归零者。
他冲过去,指尖刚碰到门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座玉砌的殿堂里。
十二盏青铜灯树立在两侧,灯油泛着幽蓝的光。
首座上坐着个白发老者,正把一卷竹简递给下首的人——而那个接竹简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这是初代修真者最后一次会议。”白发老者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果律即将崩溃,神魔的残念正在侵蚀法则。我们需要一个变量,一个能跳出所有因果线的存在。”
“我反对。”下首的“林阎”开口。
他的声音比现在更冷,“变量不是保险,是新的因果源。”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另一个声音响起。
林阎转头,看见青冥子的脸——但更年轻,道袍上没有岁月的痕迹,“我们会用生死簿残页记录他的所有因果,用铜铃作为钥匙。等他完成使命,就将一切归零。”
“包括他自己?”“林阎”问。
“包括他自己。”白发老者。
画面突然扭曲。
林阎感觉有双手在扯他的意识,他咬着牙,生死簿残页在掌心烫出红痕。
“这不是回忆!”他吼道,“是预设的模拟!”
黑暗重新笼罩。
林阎踉跄着扶住门环,额角全是冷汗。
他终于明白王书生的“宿命”是什么——从他穿越的那起,从他捡起生死簿残页的那起,所有的选择都不是选择,只是沿着预设的因果线往前爬。
“阿阎?”陆九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阎抹了把脸。
他转身,看见四个人影透过门缝映在地上:陆九娘的银饰晃着微光,七的金线像条蛇,青冥子的道袍纹络清晰,王书生的眼镜反着光。
“如果我进去之后没回来……”他,声音很轻,“别让这个世界再陷入轮回。”
“放屁。”陆九娘的声音带着鼻音,“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带着封印环冲进归零门,把你捆回来。”
七的金线从门缝里钻进来,轻轻缠住他的拇指。
青冥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我在门外等你。”
王书生吸了吸鼻子:“文献还没记完,你得活着出来让我问细节。”
林阎笑了。他推开朱红大门。
门内是片纯白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只有前方站着道身影。
那身影缓缓转身。
林阎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喉结动了动——对方的眼睛里没有情绪,像两潭结了冰的湖。
“欢迎回家,林阎。”
声音响起的瞬间,林阎听见身后的门轰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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