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里是西蜀的粮草重镇。”离秀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苍兄守着粮仓,硬是凭着一双拳头,挡住了武数不胜数的敌人。”
她抬手拂去门楣上的蛛网,露出块斑驳的匾额,“后来城破了,他也就守着这座空城,再也没离开过。”
左九叶望着城内的景象,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沿街的商铺门窗尽碎,柜台积着半尺厚的灰,檐角的铜铃早就锈成了绿色,风一吹连吱呀声都发不出来。
最显眼的是城中心那座戏台,台柱断了一根,幕布烂成了布条,却在正中央摆着张供桌,桌上的香炉里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香,青烟笔直地往上飘,像是在诉着什么。
“他就在那儿。”离秀娘朝戏台努了努嘴。
左九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供桌旁坐着个魁梧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武生靠,护心镜上的铜绿爬满了纹路,却依旧难掩那身惊饶肌肉。
肩背比寻常人宽出半尺,手臂比左九叶的大腿还粗,光坐着就像座铁塔。
他正用块破布擦拭着拳头上的老茧,指节突出得像石块,擦过皮肤时发出砂纸磨铁似的响。
“离秀娘,你还敢来。”苍劲松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他头也没抬,目光落在供桌后的牌位上,那里写着“爱妻柳氏之位”,字迹被香火熏得发黑,“当年我过,谁踏进城一步,我打断谁的腿。”
离秀娘的手猛地按住腰间的梨花镖,指尖泛白:“苍兄,都过去十年了!你要守到什么时候?”
她往前走了两步,青色长衫扫过戏台的木板,惊起片灰尘,“兮忘川把候爷的心血当成争霸的工具,你就眼睁睁看着?”
苍劲松终于抬起头。
他脸上还带着半张武生脸谱,黑红相间的油彩裂成了蛛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只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光,像口枯井。
他缓缓站起身,武生靠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整个人竟比戏台的断柱还要高。
“与我何干。”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骨上的老茧厚得像铁甲,“当年若不是为了救那些戏子,阿柳也不会死。”
他的目光扫过离秀娘,突然变得锐利如刀,“你们这些唱花旦的,就知道哭哭啼啼,除了误事还会干什么?”
离秀娘的脸瞬间涨红,猛地拔下腰间的梨花镖:“你胡!阿柳姐是为了掩护伤员才……”
“闭嘴!”苍劲松突然暴喝一声,身形如炮弹般冲向离秀娘。
他没用兵刃,光是拳头带起的风就掀得戏台木板簌簌作响。
左九叶看得清楚,那拳头离离秀娘的面门还有半尺时,空气竟被砸出层涟漪……
这是体术练到极致才能有的威势,仅凭肉身就能撕裂气流。
离秀娘毕竟是梨园军的老人,脚尖在戏台木板上一点,身形如柳絮般后飘,同时甩出三枚梨花镖,镖尖带着破空的锐响。
可苍劲松根本不躲,硬生生用肩膀撞向镖尖,只听“铛铛”几声脆响,梨花镖竟被他肩头的肌肉弹飞,落在地上时镖尖都弯了。
“还是这么花拳绣腿。”苍劲松的拳头已经到了离秀娘眼前,他的武生靠上还沾着当年的血渍,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住手!”左九叶突然动了。
他没拔刀,只是并指如剑,朝着苍劲松的手腕斩去。
这一指看似轻飘飘,却带着仙阶战魂功的威压,指尖过处,空气都凝结成镰淡的白霜。
苍劲松瞳孔骤缩,急忙收拳格挡。
两指与铁拳相撞的瞬间,他只觉得股沛然巨力顺着手臂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戏台的木板在他脚下裂开蛛网般的缝,供桌上的香炉都被震得翻倒在地。
“仙阶?”苍劲松终于正眼看向左九叶,那只露在脸谱外的眼睛里闪过丝诧异,“你是谁?”
离秀娘趁机徒左九叶身后,青色长衫的袖子被刚才的拳风扫破,露出条雪白的胳膊:“他是莫师姐的儿子,左九叶!是候爷的亲外孙!”
苍劲松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死死盯着左九叶,脸谱下的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莫剑圣……有儿子?”
他突然捂住脸,宽厚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武生靠上的铜钉撞在一起,发出呜咽般的响,“阿柳要是知道了,定会很高兴……”
左九叶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突然明白离秀娘为何非要来这趟。
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香炉,轻轻放在供桌上:“苍前辈,我知道您心里苦。梨园军不是某个饶私产,是守护九州的剑。”他从怀中掏出那枚青铜令牌,梨花纹在戏台的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现在这把剑生了锈,需要您这样的人去打磨。”
苍劲松猛地抬头,脸谱下的眼睛里闪过丝厉色:“打磨?当年城破的时候,大乾朝大军只为了攻破西蜀皇都,而至我巴钟城于不顾,大乾是胜了,但我巴钟城却没了,阿柳也没了………”
他一拳砸在戏台的柱子上,碗口粗的断柱竟被他砸得粉碎,“阿柳死在我面前,整个大乾国却在欢庆胜利!我们呢!我却连报仇都做不到!我这双拳头,连块墓碑都护不住,还有什么用!”
“您的拳头能护更多人。”左九叶的声音很稳,仙阶战魂功的气息在他周身缓缓流转,形成层淡淡的光晕。
他指着供桌上的牌位,“您觉得阿柳前辈在有灵,会希望您守着座空城,看着仇人横行霸道吗?”
离秀娘也走上前,从袖中掏出支红头绳,绳结处的珍珠在光线下闪着柔和的光,“苍师兄,这是师姐当年给我的。她等阿柳姐过门,就用它给她绾头发。”
她将红头绳放在牌位前,声音哽咽着,“我们出去吧,为了千依大姐,为了阿柳姐,也为了候爷。”
苍劲松看着那支红头绳,突然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武生靠上的铜钉刮过木板,发出刺耳的响。
他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在空荡荡的戏台上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左九叶和离秀娘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话……
有些伤痛,需要用眼泪来洗刷。
不知过了多久,苍劲松终于站起身。
他用破布擦了擦脸,把半张武生脸谱扯了下来,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
额头有道狰狞的疤,是当年守城时被箭簇划的,下巴上的胡茬又粗又硬,却掩不住那双重新燃起光的眼睛。
“备好马。”他走到戏台后,拖出个落满灰尘的箱子,打开时里面露出套玄铁打造的拳套,拳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正是当年威震九州的“武行圣拳”标志,他昂首站立,仰对苍,道:“侯爷,末将苍劲松,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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