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再次降临，程岩站在同一个公交站台，手指紧攥着那张泛黄的报纸碎片。白的调查让她浑身发冷——市立医院1998年的记录显示，5月12日确实有一名程姓女童被送医，登记的名字是\"程岩\"，监护人签字处是一个叫\"林红梅\"的女人。
而更令程岩窒息的是，她在旧报纸的电子档案里找到了事故遇难者名单：司机程志强，乘客林红梅...
\"程志强...林红梅...\"程岩喃喃重复这两个名字，心脏狂跳。她从未见过的父亲，和母亲一直拒绝谈论的\"姨母\"。
远处，两盏昏黄的车灯刺破雨幕。
103路幽灵公交如同昨日一样准时出现，锈迹斑斑的车身仿佛从时光隧道直接驶来。这一次，程岩没有犹豫，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踏了上去。
车厢里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乘客们不再是模糊的影子，而是清晰可见的实体。程岩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恐惧、绝望、麻木...而在车厢最后排，坐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长发遮住了半边脸。
\"请投币。\"司机头也不回地道，声音沙哑。
程岩机械地投下硬币，金属碰撞声中，她注意到司机的后颈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工作证上隐约可见\"程志...\"两个字。
心跳如擂鼓，程岩强迫自己走向后排。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耳边开始响起模糊的声音——孩子的哭声，玻璃碎裂声，江水涌入的轰鸣...
当她靠近红裙女人时，对方缓缓抬起头。程岩的呼吸停滞了——那张脸与她记忆深处的母亲肖像重合，只是更加年轻，也更加苍白。
\"你...回来了。\"女人开口，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程岩的视线突然模糊，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她扶住座椅，刹那间，记忆如洪水般冲破闸门——
五岁生日那，母亲林红梅带她坐公交车去游乐园。父亲程志强本该休息，却临时替同事代班。他喝了酒，车子开上青江大桥时已经神志不清。争吵声，母亲的尖叫，然后是剧烈的颠簸...
冰冷刺骨的江水灌入车厢时，是母亲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出破碎的车窗。程岩永远记得那一抹红色在水中渐渐远去，和母亲最后的口型：\"活下去。\"
\"妈...妈？\"程岩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穿过女饶红裙，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寒意。
红裙女人——林红梅的亡魂露出悲赡微笑：\"岩长大了。\"
车载广播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后是那个熟悉的男声：\"青江大桥到了，请乘客准备下车。\"
公交车开始剧烈摇晃，窗外的景色变成程岩记忆中的青江大桥，浓雾弥漫。车厢里的乘客全部站了起来，脸上带着解脱般的平静，向车门移动。
\"不！\"程岩突然明白过来，\"你们不能下车！下车就会重复死亡！\"
但亡魂们只是沉默地排队，包括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
程岩冲向驾驶座：\"爸爸！停车！求求你！\"
司机缓缓转过头，程岩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浮肿发青的面容，充血的眼睛，脖子上那道致命的伤口。他的嘴唇蠕动着：\"逃...逃...\"
\"各位乘客请注意，\"广播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本班车是103路末班车，终点站为黄泉路。根据阴司规定，若有活人自愿留下，其他亡魂可入轮回。\"
程岩如遭雷击。她看向母亲，林红梅的亡魂正拼命摇头：\"不，岩，你必须活下去！\"
但程岩已经明白了规则——要打破这个诅咒，必须有人自愿留在车上，替代其他亡魂。
公交车开始失控地左右摇摆，如同当年坠江前一样。程岩跌跌撞撞地跑回母亲身边，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妈妈，我记得...我记得你是怎么救我的。现在该我救你了。\"
林红梅的眼中流下血泪：\"傻孩子，妈妈早就死了。但你还有整个人生...\"
车头已经冲出大桥护栏，悬在江面上空。千钧一发之际，林红梅用尽全力将程岩推向后方：\"活下去！记住妈妈爱你！\"
程岩向后跌倒的瞬间，看到母亲转身扑向驾驶座，红裙在车灯下如血般刺目。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冰冷的江水迎面扑来...
\"患者血压回升！\"
\"程姐？程姐能听到我话吗？\"
刺眼的白光中，程岩艰难地睁开眼。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周围是忙碌的医护人员。
\"我在...哪里？\"她的喉咙火辣辣地痛。
\"市立医院。\"一位年长的医生松了口气，\"你在青江边昏迷不醒，有个晨跑者发现了你。真是奇迹，你全身都湿透了，肺部却没有进水。\"
程岩猛地坐起，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我妈妈...林红梅...她在哪里？\"
医生和护士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程姐，你登记信息时是孤儿...\"
程岩颤抖着下床，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冲到走廊上的公共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搜索\"1998年青江大桥公交车坠江事故\"。
屏幕上立刻弹出当年的新闻报道，配图中是打捞上来的公交车残骸。程岩的视线落在遇难者名单上，第三个名字让她的泪水决堤而出：
\"林红梅，28岁，事故中为救五岁女儿程岩而遇难。其女为唯一幸存者。\"
\"这不可能...\"程岩喃喃自语，\"妈妈明明把我交给了姨母...\"
她继续翻看后续报道，终于在一则豆腐块里找到了答案：\"...据悉，幸存女童程岩已被其生父的妹妹程丽萍收养。程丽萍表示将视如己出...\"
程岩瘫坐在椅子上。原来所谓的\"姨母\"其实是姑姑，而母亲为了保护她，从未提及那个醉酒导致惨案的父亲。
她摸向口袋，那张泛黄的报纸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红色的布料碎片，像是从某件裙子上撕下来的。
三个月后，程岩站在青江大桥上，怀中抱着一束白菊。她将花瓣一片片撒入江中，轻声道：\"妈妈，我记起来了。谢谢你...两次救了我。\"
风吹过程岩的发梢，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多年前母亲用的那种廉价花露水。
程岩微笑着转身离开。在她的公寓里，那本一直空缺的\"家庭成员\"相册中，终于添上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林红梅模糊影像，另一张是103路公交车的档案照片。
而在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新注册的\"红梅交通安全基金会\"的申请页面，宗旨栏里写着：\"为了那些没能到站的灵魂\"。
程岩知道，那辆幽灵公交永远不会再出现了。亡魂们已经安息，包括她终于能够哀悼的父母。而她的生命，将承载着双份的记忆继续前歇—一份属于程岩，一份属于程岩。
午夜12:17，程岩站在窗前，望着城市寂静的夜色。远处偶尔有公交车的灯光闪过，但再没有那辆锈迹斑斑的老式103路。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红布片，关上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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