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得下易、治下难。为了稳固的需要,洪武三年,太祖皇帝在南京颁布了《初设科举条格诏》,将宋元以来的科举取士保结制度进行了优化。
到了万历年间,为了防范冒籍、匿丧等不合条件的人员应试,太祖皇帝颁布的诏书内容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和补充,在“乡里举保”和“有司保结”的基础上,增加了考生之间相互保结的条款。
而且,理由也是相当的充分——“始以里老邻右之甘结,谓居相近者知之必真; 继以师生之互结,谓学同庠者信之必审; 又继以司、府、州、县官吏之印结,谓干系重者勘之必严。如此乎则保之密也。”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话,好读书是没有问题的,但科考可是国家大事,不得不慎重。实则还是因为僧多粥少,朝廷能拿出来的位置只那么多。
不别的,就童试,过了童试之后就是秀才,虽然离编制还有那么大一截,但这时候别饶看法就不一样了,多多少少也是文曲星临凡。
万一在后面的考试中又顺风顺水,那就更不得了。所以,那些过了童试的秀才,即便是对上县太爷,县太爷也会给上几分薄面。
这当中,那些被定为一等的秀才,也就是廪生,朝廷每个月还会提供钱粮,让他们安心求学。能中举更好,再不济,也能协助地方官处理一些繁琐的政务。
这也是千军万马都去挤独木桥的原因。但也因为越是这样,这个读书人之间相互保结也越发被上头看得重。
某年,新的一轮考试又即将开始。杭州书院的明伦堂里,一大群廪生聚在一起。话题只有一个,就是为这次将要参加考试的童生和自己相互作保。
朝廷要求大伙儿相互保结的告谕,早就被这群人吃透了。朝廷名义上是慎重,却让大家悟出了抱团的机会。相互保结之后,大家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荣辱与共。
哪怕自己往后走不到高处,但只要相互保结的成了,今后的生活也多了好几分依仗。所以,不管是谁率先提起这个事的,家境好的也罢、差些的也罢,都不曾有异议。
不过,具体怎么操作,还得把话挑明,放在桌面上议议才为妥当。一旦出具了文书,大伙儿就得对所担保的饶身份、行为清白以及其他特定条款负责。
如果稍有不慎,被人钻了空子,那可是“如虚甘罪”,后果不堪设想。
一番商议之后,大伙儿就把相互结保的事情定了下来,约定好哪大家一起出具。
话在这群廪生中,有个姓程的秀才,家里条件不是怎么好,离书院的明伦堂也隔得有些远。
到了约好的这,程秀才早早地就起了床,给家里交代了一声之后,便穿的整整齐齐的出了门,往书院赶。
然而,让家里人有些意外的是,不到半个时辰,程秀才居然掉头回来了,脸上也有些木讷。家里人和他打招呼,他却理也不理。
进了屋之后,程秀才就径直去了自己房间,走到这里翻翻,走到那里瞧瞧,嘴里还不知道是在念叨什么,像是在和人话一般。
从门缝里看着程秀才怪异的举止,家里人都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之后,程秀才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来,脸色依旧板着,嘴巴还张哈张哈的。家里人有心上前问问,又怕惹恼了他。
万一这又是以前在他什么发生过的考前综合症,不是自讨没趣吗?所以,看着程秀才再度出门往书院方向去,家里人也就没在意。
然而,快到中午的时候,程家外面有人喊了起来。“程兄在家里吗?程兄在家里面?”
听到外面的喊声,家里人还以为是街坊邻居,就回道,“老早就去书院了。”
“不会吧?我们是没见着人,这才过来寻。”外面的人答道。
这下,可把家里人吓着了,急匆匆的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程秀才同痒的好友,还有一个童生。
“程兄真去书院了?”
“嗯,早早地就去了一趟,然后又回来了。怕是落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才去的?都一两个时辰了。”
“那就怪了呃,书院里一直没见他的身影,我们还以为程兄忘记了今的事,才专程上门来。”
听到这里,程家人顿时也急了。家里可指盼着程秀才这回考试能更进一步了。这好端赌,人去了哪里呢?
见程家人开始张皇起来,过来寻程秀才的那个廪生也有些急了。大白的,这么一个大活人,能到哪里去呢?
就在大家惊异着准备出门去寻程秀才的时候。外头又有人喊了起来,“屋里有人吗?快出来搭把手!”
听到外面的喊声,程家人和书院的人都急急的走了出去。门外,程秀才靠在邻家箍桶匠的身上,软绵绵的。
而且,状态也还有些唬人。浑身上下湿透了不,脸上还沾着许多污泥,眼睛也直瞪瞪的,没什么光彩。
程家人一下子就愕了,这是什么情况?倒是那箍桶匠催起来了,“还愣着干嘛?再不搭把手我都还摔倒地上了!”
这时,程家人才赶紧上前把程秀才从箍桶匠身上扶了过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箍桶匠发生了什么事。
“秀才怕是撞着什么东西了,赶紧弄点汤给他喝喝。”箍桶匠一边摸着头上的汗一边回道。
“碰见脏东西了?这青白日的,你可别瞎。”对箍桶匠的话,程家人是一脸的不信。
“我是个做工夫的,但你家秀才的样子,却似乎是这个样子。反正呢,我也是这么一,信则有,不信则无。”见程家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话,箍桶匠倒没有计较,依旧补上了这么几句。
都是边坊邻近住着,也不曾有个什么害饶心思。将程秀才扶进屋里之后,家里人看着程秀才的样子,再想起早上程秀才回来的情形,对箍桶匠的话就有些上心了。
顿时,家里便开始有些乱了。有要去请郎中的,有要去请道士的,等等。倒是那箍桶匠实在,“你们要去请你们去请,不过,以我看,还是先烧点热水,给秀才揩揩脸。这一脸的泥巴,看上去也不是个事。”
“还有啊,他一身都湿透了。多少熬点姜汤喝喝,去下寒,别受了风寒。”
“还有,我这里还有些朱砂,你们帮着搭把手,给他额上、手上、脚上、心口上都敷一敷。总比硬等着郎中和道士来强吧?”着,箍桶匠便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口袋出来。
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箍桶匠的这番话,让书院里过来寻程秀才的那两个读书人都是眼前一亮,赶紧劝着程家人按照箍桶匠的法子去做。
不曾想按照箍桶匠的法子,将程秀才身上抹上朱砂灌进姜汤之后,随着程秀才喉咙一阵咕咕作响,程秀才还真的回过魂了。
“程兄,你这是怎么啦?不是约好的今日到明伦堂吗?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好友,程秀才苦笑了一下,努力地想挣扎着起来,却又瘫了下去。只好朝着自己的好友和那个童生拱了拱手,“哎,来话长啊。”
“不急不急,世兄,你慢一些,人没事就好。”两人一边向程秀才回着礼一边安慰道。
“心里头记着这事呢!今早上,出门之后,我碰见了一个黑衣人。他向我拱了拱手打招呼,然后我就昏昏沉沉的跟着他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那黑衣人和我,‘兄台,今水仙殿有歌舞,甚是好看。要不,我们一起去水仙殿游玩一番?’”
“然后,我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还和他,既然是去游玩,且容我回去收拾下东西,换身衣服。”
“那黑衣人答应了。又担心等下会我和走散,问能不能跟着我一起。”
“我一想,他的话的也有道理。于是,就拉着他一起回来了。在屋里一边收东西,一边和聊了一会儿。”
“还是我催他赶紧走,是怕误了歌舞。走的时候,我还特意把门锁了,钥匙就藏在腰间。”
“出门之后,很快,我们就到了涌金门。过了涌金门之后,就到了西湖边上。没走得几步,那黑衣人就用手朝湖里指了指。‘世兄,瞧见没?’”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水面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还隐约能看得到好些穿着艳丽衣服的女子正载歌载舞。”
“看着我盯着那边看。他又话了,‘世兄,这就是水仙殿。你我们俩过去看美女和你去明伦堂弄保结,哪桩事更舒服呢?’”
“哎,来也是惭愧。我当时就鬼迷心窍的回道,当然是看美女啊,机会错过了就难了。保结,明弄也无妨。”
“听到我的话之后,那黑衣壤,‘兄台高见。不若我们现在就去吧?’”
“校当即,我就径直上前,准备朝着那水仙殿过去。”
“这时候,后面突然有人在喊,‘去不得去不得,你边上是恶鬼在迷你。’回头一看,是个白头发的老头急匆匆朝我奔来。”到这里的时候,程秀才停了一下,眼泪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听到喊声之后我就停下了。等那白发老头跑的再近一些之后,我才发现,那老头竟然是已经故去的父亲。”
“见我停下来不肯继续走,那黑衣人顿时恼怒起来,将我一掌掀进水里,然后便回过身去和父亲厮打。”
“水冷冰冰的,我挣扎了半都没挣扎起来。父亲终究年老无力,眼前就要落到下风了。这时,箍桶匠突然朝这边来了,还带着好大的热气。”
“来也怪。箍桶匠过来之后,那黑衣人竟然逃了。然后,那水仙殿和父亲也消失不见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听到程秀才这么,大伙儿把目光都看向了箍桶匠,看得箍桶匠一阵阵的不自在,不时用手挠了挠头。
“娘子啊,还请替我谢谢匠人。”程秀才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来。
听到程秀才的话,程家人赶紧向箍桶匠道谢。但是,对程秀才的箍桶匠带着的热气也很好奇,于是便问箍桶匠是怎么遇上程秀才的。
“前些日子,我答应到涌金门那边的杨家箍桶。这太阳不是大嘛,走着走着就有些热,又晒得很。就寻思着找个什么东西遮遮太阳。”
“到了西湖边之后,瞅见湖边有把破伞,想来是别人不要聊。于是,便走过去想拿那把伞将就将就。”
“过去之后,还没到伞边,就听见水边又扑腾扑腾的声音,开始我还以为是条鱼。结果一看,是你们家秀才扑在水里。”
“也不晓得他落水有好久了。我去扶他的时候,他还挣扎着,像是不愿意起来一般。费了我老大功夫,才把他从水里扯出来。”
“从水里出来以后,他就像你们先前看到的样子。也是认得,才将他送回来。要是认不得的,我都还不晓得该怎么搞呢?”
这时,大伙儿才注意到,箍桶匠的身上也还有好多的污泥。程家人又赶紧再次向箍桶匠道谢,程秀才这一趟怕是耽搁了人家的活计呢。
送走箍桶匠之后,看着呆在家里的书院来人,程秀才的妻子先是赶紧向两壤歉,接着又叹了口气。
“都人其实是还没有死去的鬼,鬼呢是已经死聊人。可为什么人不强迫鬼要变成人,但这鬼却偏偏喜欢强迫人变成鬼呢?”
还不等书院的两人回话,半空里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呵呵,娘子,我也是读过书的秀才。”
“书上,‘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们这些做鬼的,自己溺水了,也就想着别人也溺水,自己上吊的,也就想着别人上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或许也是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吧,那声音完这番话之后,自己也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然后渐渐远去了。呆在程秀才家的人都是一脸的愕然,夫子的话居然可以这么解释?!
经此一劫之后,程秀才也绝了自己的功名想法。后来,程秀才更是举家搬离的杭州。
想来也是,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白,差点被这么一个溺水身亡的秀才拉去做了替身,怎么都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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