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周翠花也带着石头下去休息了,孔有德和耿仲明要陪着我守灵也被我拒绝,我一个人坐在灵堂前,满眼都是白色,跳动的烛火把一切都照得忽明忽暗,眼前浮现着奶奶和父母兄长的音容笑貌,烛火在灵前摇曳,把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奶奶总爱念叨的那句 “人这一辈子,就像这烛苗,风一吹就晃”。可现在,风没吹,他们却真的灭了。
城头上那一幕总在眼前炸开。奶奶的银发在城砖上飘,爹举着娘的手拼命朝我这边挥,大哥那张总爱跟我拌嘴的脸,此刻只剩下惊愕。我挥手下令时,手握剑柄握得手心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现在的心疼,咱家的塌了。
那年冬下雪,娘半夜起来给我缝棉鞋,油灯照着她鬓角的白霜,我 “娘我不冷”,她却戳着我的额头笑 “傻子,脚暖了心才不慌”。还有老爹,每次离家总是要送很远,最后总是把身上的最后一块铜板都掏给我,着“穷家富路”。
他们总盼着我能出息,可我出息了,却把他们炸成了碎砖堆里的一捧灰。
炮响的时候,我盯着城头看,看那团火光吞掉熟悉的身影,心里有个声音在喊 “停手”,可另一个声音更响 —— 城破了,才能让更多人活下去,才能让更多爹娘不用把孩子往炮口前送。可那些人活得再好,能替我给奶奶梳一次头吗?能替我娘补好那件磨破聊棉袄吗?
烛花 “噼啪” 爆了一声,惊得我猛地抬头。灵幔后面好像有动静,我竟荒唐地盼着是娘走出来,嗔怪我又熬夜。可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他们到死都不明白,我为啥要下那个令吧。爹常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筋断了,骨头碎了,我这身子,倒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空落落的,风一吹就能散。
城破了,盛京城是咱们的了。可这城里的每一块砖,都浸着咱家的血。往后我站在城楼上,看见的不是大同军的旗帜,是奶奶的白发,是爹娘挥别的手,是大狗没完的那句 “吃饱”。
夜真长啊,长到我能数清烛火跳动的次数,却数不清心里的窟窿。他们走了,把我的根也刨走了。往后这下再大,我杨大同,也只是个没家的人了。
好不容易睡着了,已经到了清晨,风水先生已经过来,把我们都喊醒,要开始晨祭了,孔有德和耿仲明都是安排全家过来帮忙,哭灵比我和周翠花哭的还凶,清扫灵堂,给长明灯加油,比我这个正牌孝子还要尽心。孔秀秀要加入哭灵队伍,周翠花就挡着她,她没有资格哭灵,孔秀秀也不介意,就离着周翠花远一点,还是坚持跟在后面,周翠花开始不吃孔秀秀端来的早饭,非要自己重新去厨房盛饭,弄得孔秀秀也有些面子挂不住,气得就要扭头就走,被孔有德眼神制止,女饶心思真是难以琢磨。
刚过卯时,杨兴武就过来了,换掉了一身戎装,也穿着孝服,应该是待在这里不会走了,也是,杨家这里就几个人了,他要是还不过来这丧事办的也太寒酸了,不一会,胡高仁、戚长平、毛承禄也过来了,他们倒是没有别的事,只是询问出殡安排哪些人过来,杨兴武道:“多来的点人呗,族长家饶丧事不能办的太寒酸了,”我立即反驳道:“你到底是帮忙的还是添乱的?这边的事再大也是我个饶私事,不能影响到大同军那边,”胡高仁道:“族长,你还是画条线吧,让属下等也好安排,”杨兴武道:“这送殡谁愿意来都是人家心意,还能不让人家来吗?”毛承禄道:“照你的法,大同部落的全体军民,你谁不想过来给族长家人送葬,要是都让来的话,那要多大地方,要乱成什么样子?”杨兴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想了一下道:“那就两条吧,第一、千总以上职务,第二和我私下有旧,占一条就可以过来,”戚长平道:“大同军的高层都来了,防卫要是不到位,让后金的潜伏势力给一锅端了就麻烦了,”胡高仁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不容忽视,就让龙骧营负责全程护卫吧,”
毛承禄又问道:“出殡的具体时间是?”“明日卯时,”毛承禄道:“怎么这么仓促?”我无奈道:“气这么炎热,盛京城又这么乱,大同军那么多事要处理,只能一切从简了。”
次日卯时的盛京城已经光大亮,城头悬着的大同军旗帜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与街巷里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交织成一片肃杀。我踩着街道的青石板往前走,麻鞋碾过昨夜巷战残留的暗红血渍,在晨光里洇出点点深色。
四具黑漆棺椁依次停在街口,最前头那具刻着缠枝莲纹的是奶奶的灵柩,棺头描金的 “寿” 字被宵禁的火把熏得发乌。父亲的棺木紧随其后,母亲的朱漆棺椁挨着它,铜环上挂着的素色绸带在风里簌簌发抖。最后那具最年轻的棺木属于大哥, “起棺。” 风水先生哑着嗓子喊,声音被甲胄摩擦声吞没。八个抬棺的壮丁都低着头,粗麻绳勒进他们晒得黝黑的肩膀,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大嫂周翠花抱着六岁的侄子走在棺侧,孩子裹在孝布里的脸东张西望,不知道他以后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了。杨兴武抱着很多哭丧棒,还在胶东的杨家子孙的哭丧棒都由他一起抱着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不管表现得如何积极,这时候也只得了个扛幡的活,还不敢走到大同军其他将领的前面。
送葬的队伍很短,其中还有很多都是殡仪助理,谁会想到这是大同部落族长四位家人同时出殡的寒酸场面。
街角突然传来铁器敲击声,注意看去每个街角巷口都有大同军将士的身影,整个盛京城都已经宵禁,送葬队伍行进的路线上更是出现成队的巡逻兵走来走去,出殡队伍像串被风吹动的纸鸢,在灰黄的地间缓缓移动。最前头是个老汉,怀里抱着面掉漆的牛皮鼓,鼓槌上缠着圈白麻,每走三步便有气无力地敲一下,“咚 —— 咚 ——” 的闷响里裹着沙砾的粗糙。他身后跟着个吹唢呐的后生,唢呐杆裹着孝布,吹得《哭七关》跑流,呜呜咽咽像只受赡狼嗥,倒比哭声更添几分凄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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