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遗憾与新生
三月的安城城区春意渐浓。安城师范专科学校的校园里，几株早樱已经绽放，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为即将毕业的学子们撒下的祝福。
雪站在领取毕业证的队伍中，她今特意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
“下一位，西城县西江镇，陈雪。”工作人员的声音将雪从回忆中拉回。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这时，一位身着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颁发证书的台前。旁边有人声议论：“那就是新上任的蔡校长，听以前是安城师范学校的校长……”
雪双手接过证书，感觉那薄薄的一张纸竟有些沉甸甸的。“谢谢领导。”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蔡校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紧张，和蔼地问道：“你是哪个县区的？现在在从事什么工作？”
“我是西江镇的，现在……现在在西江镇中心学当临代教师。”雪低下头，临代两个字得特别轻。
蔡校长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一会儿我有重要消息宣布，对所有函授毕业生都很重要。”
毕业典礼在学校操场举校三百名函授毕业生整齐地坐在临时摆放的塑料椅上，三月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每个人期待的脸上。
蔡校长走上主席台，清了清嗓子：“首先，我代表学校祝贺各位同学顺利完成学业！”
“其次，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蔡校长环视全场，声音提高了几分，“经过我校与市教育局的协调，针对目前安城市各县区存在的教师缺口问题，市教育局将组织一次文化课考试，根据考试成绩分配教师岗位！”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和议论声。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指紧紧攥住了毕业证书的边缘。
“考试定于下周四举行，具体安排将由各县区教育局通知。”蔡校长继续道，“这是难得的转正机会，希望大家认真准备，考出好成绩！”
典礼结束后，雪几乎是飘着走出校门的。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备考——她没有上过中学，所有的初中知识都是靠自学完成的，必须抓紧时间梳理知识点。
回到西江镇后，雪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复习郑白，她依然尽职尽责地给孩子们上课；晚上，等林云松和林宛月睡着后，她便伏在桌前，一页页翻着从同事那里借来的初中教材。
考试那早晨，雪五点就起床了。她穿上最整洁的衣服，把头发仔细地扎成一个马尾。林华上班时开车送她去县城考试。
“别紧张，”下车前，林华递给她一瓶水，“你准备得很充分了。”
雪点点头，但走进考场时，她的手心还是沁出了汗。考场设在西城县教育局的会议室，三十名函授毕业生安静地等待着。当试卷发下来，看到第一页的作文题目《遗憾》时，雪愣住了。
她盯着那两个字，眼前浮现出十二岁那年——同龄人都去镇上读初中了，而她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十八岁时，村里学缺老师，村长找到她，问她愿不愿意当代课教师，一个月三百块钱；多少个深夜，她偷偷翻着从学生那里借来的初中课本，一边看一边抹眼泪……
一滴泪水无声地落在试卷上。雪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开始在答题纸上倾泻她埋藏多年的心声：
“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坐在初中的教室里，听老师讲解《岳阳楼记》的壮阔，体会二元一次方程的精妙。六年级毕业那年，当我看着同学们背着新书包走向镇中学时，我蹲在家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写着写着，雪忘记了这是在考试，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渴望知识却无法得到满足的少女时代。她写到如何将这份遗憾转化为动力，如何通过自学完成初中课程，如何在代课教师的岗位上倾注全部热情，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代替她实现梦想。
“现在，每当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睛，我就告诉自己：他们的遗憾，由我来弥补；我的遗憾，就让它成为推动我前进的力量吧……”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雪才恍然回神。她交上试卷，走出考场，发现自己的眼眶还是湿润的。林华在门口等她，见她神情恍惚，关切地问：“考得怎么样？”
雪摇摇头：“不知道……作文写得太投入了，其他题目可能没发挥好。”
下午四点，成绩公布了，雪来到县教育局人事股办公室，几位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文件。看到雪进来，一位中年女干部热情地迎上来：“你就是陈雪吧？恭喜你！这次考试你获得邻一名，按照政策，你可以优先选择工作单位。”
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真的考邻一名？”
“不仅第一名，而且作文得了满分！”女干部笑着，“阅卷的张老师，他教书三十年，很少看到这么真挚感饶作文。听好几个老师看后都红了眼眶呢。”
原来，这次阅卷的老师大多是县里抽调的各校资深教师，其中不少人和雪一样，是从临代教师一步步走过来的。他们读到雪笔下那个渴望上学却被迫放弃的女孩，读到她把遗憾转化为教育热情的心路历程，无不感同身受。
“根据你的成绩和资格证，我们决定分配你到西江镇中心学任教。”女干部递给她一份文件，“下周一就可以正式报到了。”
雪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西江镇中心学——那是她一直代课的地方，但这次回去，她的身份将完全不同了。
星期一早晨，雪比平时提前半时到达学校。她站在校门口，望着熟悉的校园，心情却前所未有地复杂。一年前，她是以临代教师的身份走进这里的；今，她是正式教师了。
走进办公室，原本嘈杂的谈话声突然安静了一瞬。几位同事转头看她，眼神中多了几分尊重和——雪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些许羡慕。
“陈老师，你的办公桌我们给你收拾出来了，就在窗边那个位置。”年级组长李老师走过来，亲切地，“以后咱们就是正式同事了。”
上午的教师例会上，校长特意介绍了雪“新”的身份，并让她分享备考经验。雪站起来，声音有些发颤：“其实……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备考方法。我只是把初中课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特别是语文……”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那篇《遗憾》的作文：“我想的是，不管起点多低，只要不放弃学习，总会有机会的。我没有上过中学，但我通过自学完成了所有初中课程。这次考试证明，努力不会被辜负。”
下午放学后，雪匆匆赶回林家。一进门，就看到林建军夫妇抱着七个月大的林云松和林宛月在等她。
“我们的雪老师回来啦！”吴秀兰笑着把林宛月递给她。
雪接过孩子，在她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阿姨，您别取笑我了。”
“这哪是取笑？”林建军抱着林云松走过来，脸上满是骄傲，“咱们家又出了个正式教师，还是考试第一名，这是好事！”
正着，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不一会儿，林华拎着公文包和一个精致的礼品袋走了进来。
“雪！祝贺你！”林华着拿出一个纸袋，“还有这个，送给你的入职礼物。”
雪打开袋子，取出一个崭新的扩音器——正是老师们上课常用的那种，但这款明显更高档，粉红色的外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雪抬起头，感动得不出话来。
“知道你嗓子不好，上课经常哑。”林华温和地，“希望这个能帮到你。以后，你会有更多学生，更长的教学生涯。祝福你，雪老师。”
雪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一刻，她想起了这些年来自学的每一个深夜，想起了教室里孩子们纯真的笑脸……所有的遗憾，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有了意义。
窗外，夕阳西下，为西江镇披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明，太阳照常升起，而雪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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