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的剪彩
十一月的早晨已经带着寒意。林华站在田坝学新落成的教学楼前，他双手揣在衣兜里，距离他给省城检测机构打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吴经理，我是林华，关于上次的室内环境检测…… ”林华下意识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一片落叶，“已经过去74了，想请你们再来做一次全面检测。”
电话那头的吴经理承诺七个时内派技术人员赶到。林华松了口气，挂断电话后，他仰头望着眼前这栋崭新的三层教学楼，心里充满期待。
“林校长，这么早就来了？”包工头老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林华的思绪。
“老张，检测机构的人下午就到。”林华转过身，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老张点点头：“我打包票，这次绝对过关。”
下午两点半，林华站在学校操场上，眼睛一直盯着校门口的方向。
“来了！”老张指着远处驶来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车子在操场上停下，四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人陆续下车。领头的王主任一眼认出了林华，快步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林校长，又见面了。”
林华感受到对方手掌传来的温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辛苦你们大老远跑一趟。”
王主任转身对三名年轻技术员挥了挥手：“刘、孙、郑，赶紧把设备搬下来，咱们抓紧时间。”
检测工作从三点半准时开始。林华跟在技术人员身后，看着他们用专业仪器测量每一个角落。
“林校长，别紧张。”王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这次数据很好，甲醛含量0.06mg\/m3，远低于国家标准限值0.08。”
傍晚五点半，检测全部结束。王主任将最后一份数据记录在表格上，抬头对林华露出笑容：“恭喜，田坝学已经完全具备使用条件。”
林华感到一阵热流涌上眼眶：“太感谢了！学校准备了晚饭，几位一定要赏光。”
晚饭是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的，简单的四菜一汤，但气氛热烈。林华以茶代酒敬了每位技术人员，王主任则保证明早般前将正式检测报告发到他邮箱。
送走检测人员，林华站在校门口久久不愿离去。月光下，新教学楼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和欢笑声。
第二早晨七点五十分，林华点开王主任发来的邮件。检测报告清晰地显示所有指标合格，最后的结论是“建议立即投入使用”。
林华立即拨通了西江镇党委何书记的电话。
“何书记，田坝学的检测报告出来了，完全合格！”林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我计划16号举行开学仪式，您看…… ”
电话那头的何书记沉吟片刻：“这是好事啊！不过16号我可能要去县里开会，这样吧，我让李镇长代表党委参加。”
林华的心沉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情绪：“好的，我理解。那县教育局那边…… ”
“你自己联系王局长吧。”何书记完就挂断羚话。
林华深吸一口气，又拨通了县教育局王局长的号码。这次通话更简短，王局长客气但疏远地表示会“尽量安排”。
放下电话，林华坐在办公桌前，他知道自己级别太低，很难邀请到县级领导，但没有领导出席，仪式的分量就不够。
下午三点，林华正在饭店后厨切菜时，林建军急匆匆跑进来：“华，快出来，你六叔来了！”
林华赶紧洗了手走出去，看见韩志明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
“六叔来了！”林华擦着手走上前。
“路过镇上，特地来看看。”韩志明笑着。
林华给他倒了杯热茶：“六叔，您还玩几吗？”
韩志明点点头：“我又请了几假，晚几到任。 ”
韩志明喝了一口茶，“听田坝学扩建工程完工了？什么时候投入使用？”
提到学校，林华眼睛一亮：“是的，完工好久了，检测报告今刚出来，合格了！我准备16号举行开学仪式，刚才给县里领导打电话邀请，结果……”他苦笑一下，“估计最多来个副局长就不错了。”
韩志明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林华继续道：“其实推迟这么久开学，村民们已经有意见了。我想着如果有县里主要领导出席，能打消大家的顾虑，对学校以后争取资源也有帮助…… ”
“开学仪式为什么推迟这么久？”韩志明突然问。
“第一次检测甲醛超标，我们全部更换了建材，又通风了两个多月。”林华解释道，“孩子们的安全最重要，我不能冒险。”
临走时，韩志明拍拍林华的肩膀：“教育是百年大计，你做得对。”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领导的事……你别操心了。”
林华愣了一下，还没等他追问，韩志明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16号见。”
接下来的几，林华忙于开学仪式的准备工作，但心里始终记挂着韩志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他不敢抱太大希望，只是按照最基本的规格准备着。
11月16日清晨，林华五点就起床了。他穿上西装，对着镜子反复整理领带。陈雪儿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又不是你结婚，这么紧张干嘛？”
“今很重要。”林华轻声，“田坝学的孩子们终于能搬进新教室了。”
当他七点到达学校时，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和家长。老张正指挥工人摆放花篮，看见林华来了，赶紧跑过来：“林校长，刚接到电话，电视台的人要来！”
林华惊讶地挑眉：“我没联系电视台啊？”
“还不止呢，”老张压低声音，“听县委办刚才打电话到镇里，问仪式具体时间。”
林华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想起了韩志明。难道……
九点钟，原本预计只有几十人参加的简单仪式，现场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更让林华震惊的是，一排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校园，最先下车的是西江镇党委何书记和县教育局王局长——这两位之前明明表示可能来不聊领导。
接着是西城县县委书记文尚武，然后是县人大、政协的领导。林华站在欢迎队伍最前面，感觉双腿发软。当第三辆车门打开，安城市市委书记孙志鹏和新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陈云走下车时，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呼。
“这……这…… ”林华结结巴巴地迎上去，完全不知道该先跟哪位领导握手。
孙书记和蔼地握住他的手：“林校长，辛苦你了。田坝学扩建工程是全市教育均衡发展的典范啊！”
林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一辆车驶入校园。当韩志明从车上走下来时，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媒体记者们——林华这才注意到不仅有县市电视台，还有省台和几家报社的记者——纷纷将镜头对准了韩志明。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 ”林华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声音有些发抖，“欢迎来到田坝学开学仪式……”
仪式比预计的隆重十倍。文书记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赞田坝学扩建工程是“西城县教育事业的里程碑”；孙书记则宣布将田坝学列为市重点扶持的农村学校，承诺加大投入。最让林华意外的是韩志明的讲话——他以省委组织部部长的身份，高度肯定了基层教育工作者的贡献，并特别提到了林华“扎根农村教育”的事迹。
剪彩环节，韩志明、孙志鹏和文尚武三人站在中间，林华被安排站在韩志明旁边。当剪刀落下，彩带飘扬的瞬间，闪光灯此起彼伏，林华恍惚间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仪式结束后，各级领导参观了新教学楼，媒体记者全程跟随。林华注意到韩志明和孙书记、文书记交谈甚欢，三人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有几次，韩志明朝他招手，向其他领导介绍着什么，那些领导看他的眼神立刻多了几分重视。
下午三点，最后一辆领导的车驶离校园。林华站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操场上，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老张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林校长，你今可露脸了！省台都来了，这下咱们学校出名了！”
林华勉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主席台上那条被剪断的红绸上，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刺得他眼睛发疼。
晚上回到家，林华连西装都没脱就倒在床上。妻子兴奋地打开电视，省台新闻正在报道田坝学的开学仪式，画面中韩志明的特写镜头足足有十几秒。
“还是六叔管用！”妻子羡慕地，“有他帮忙，你以后工作就好开展了。”
林华盯着花板，突然问道：“你觉得，如果没有六叔，那些领导会来吗？”
妻子愣了一下：“这……应该不会吧？怎么了？”
林华没有回答。他想起自己打了无数个电话都请不来的领导，想起村民们之前对延期开学的抱怨，想起那些因为教室不够而挤在临时板房里上课的孩子们……所有这些问题，似乎只需要韩志明一句话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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