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刀，在距离碾三寸之处，被碾发现，然后急速从腰部抽出短刀，噌的一声，击开。
对方的刀被击开后，顺着碾短刀的刀势，转了半圈，刀锋又再次劈向碾的脖子。
见到对方能如此快速反击，碾有些讶异，但却不至于惊慌，她另一只手再次往后腰探去，第二把刀已经拔出。
碾的双刀，在战场上素来颇负盛名，一短刀如月，善勾近击；一长刀如柳，能杀敌于数尺之外。
但长刀抽出需要时间，当短刀替碾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第二把长刀就跟着出鞘了。
而当长短刀同时现身，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碾，才是真正的出现了。
这刺客的刀朝着碾劈去，但随即被碾的长刀震开，这一震让刺客退了半步，但他又顺着刀势，再次劈向了碾。
这第二次回击，让碾更讶异了。
这刺客的水平，很高啊。
于是，碾的双刀接连出击，长刀劈，短刀划，化成两圈美丽，却又锋利绝伦的银色光圈，光圈高速回转，缠绕着眼前的刺客。
情势虽然已经完全被碾掌握了，但对方这刺客却展现了与过往刺客完全不同的水平，他的刀不断顺着碾的刀翻转，四招内，仍有一招能还击。
而当双方的刀已经交锋超过三百次时，碾叹了一口气，忽然双手一合，双刀合璧，由上往下，朝着刺客的刀，劈了下去。
这一劈，力量用得是又直又猛，刺客无法可卸，急忙双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撑。
这一撑，卡的一声，刺客刀终于承受不住，崩断。
碾的刀势未尽，逼得刺客单膝跪了下去，额头上，更被长短刀划出了清楚刀纹，刀纹很快的涌出了鲜血，流满了刺客满脸。
但，碾并没有进一步追击，她只是举着刀，嘴唇颤动。
因为，早在第四刀，她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一个寡言沉默，但却忠实守护碾的年老男人。
“许伯??”碾嘴唇颤抖着。“连你，连你，都要杀我？”
许伯抬起头，没有话，一双冷到极致的双眼，只是看着碾。
“许伯??”碾慢慢的放下刀，眼眶红了，“我带你出去，我不能杀你，我不能。”
许伯没有话，却在碾放下刀的时候，手一窜，动手夺刀。
“许伯！”碾尖叫，但也许是碾真的掉以轻心了，长刀瞬间已经在许伯手上，他单手握刀，由左上往右下，就朝着碾劈了下去。
碾惊险避开，但随即衣衫破碎，鲜血涌出，虽不至于致命，但已经受到了伤害。
许伯不话，又继续挥刀，从他挥刀的气势来，他是真的想要置碾于死地，是真的。
“啊啊啊啊。”碾避了十几刀，她感觉到正在流血的自己，体力开始流逝，意识也有些恍惚，此刻，她有种自己回到战场的晕眩福
也是这种晕眩与错觉，让碾找回了最基本的，求生本能。
曾经在尸体堆中，力求生存的婴孩，是不容许自己死亡的。
于是，就在许伯挥下第十九刀之际，碾动了，她展现了女性胴体的柔软，也展现了男子力道的刚强，在一瞬间，以短刀撑住了长刀，然后顺着长刀的刀锋，直接滑到了许伯的面前。
两人几乎面对面的距离，正是短刀的绝对领域。
“啊啊啊啊。”碾短刀一转，就这样，将许伯脖子血脉，嘶的一声，割断。
*************
许伯躺在地上，碾才猛然清醒，她跪下，抱住了许伯，开始哭。
她哭，哭的是自己十三岁以前的每个晚上，都是许伯一个沉默的男人，陪着她。
在她在战场上受了伤，流了血，都是这个沉默宛如父亲的男人，蹲在碾的面前，细心的处理伤口。
为什么，连许伯都要杀她？
为什么？
杀黑胡子，也非她所愿啊。
“许伯，许伯，”碾的脸上都是泪水，“我和你，这个秘密，黑胡子，临终前，要我做一件事，所以我不是??”
忽然，碾感到自己的嘴唇被一根手指按住。
按住自己嘴唇的，竟然就是已经垂死的许伯。
“许伯??”
“别，我知道，黑胡子，”许伯失血过多，已经气若游丝，“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咦？”
“我来杀你，只是不希望，你承受，”许伯眼睛眯起，那是碾好熟悉的眼睛，那是替碾处理伤口时，那细心温柔的许伯眼睛。“这样悲赡宿命。”
“许伯??”
“不过，你，的身体，似乎自己决定了。”许伯眼神悲伤，“既然这样，也没办法。”
“许伯??”碾好心痛，是我的身体自己决定了，是啊，刚刚她几乎丧失意识时，反而展现了原本的战技能力，就这样夺走了许伯的性命。
“狐狸，”许伯闭上了眼，呼吸缓缓减速，逼近死亡边缘的减速。“那我梦中，老僧怀里的狐狸，好美，好美，她有九条尾巴，只是，她的眼神，好悲伤，好悲伤。”
“许伯??许伯??”忽然，碾察觉到了她怀中的身体，不动了，那来自呼吸与心跳时，细微的颤动消失了，这表示??“许伯！！”
碾放声大哭。
不断的哭着。
哭着她曾经最依赖的宛如父亲的男人，哭着黑胡子的交代，而碾知道，她哭的，其实是她的命运。
从战场上幸存的她，难道就必须承受这命运吗？
哭着，哭着，等到她哭声慢慢停了，忽然，她感到不对劲，她转头，不知道何时，一个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就算碾情绪失控，但这男人能够一直站在这里，不被碾发现，也是一个难得的高手。
“半日？”碾吸了一口凉气，她认得这男人，曾经是她两个得力助手之一，半日。
“是。”半日双手抱拳，对碾微微鞠躬。
“你在这多久了？”
“刚到。”半日语气沉稳，“因为听到碾将军屋子不断传来打斗声音，因为担心，特来探望。”
“是吗？”碾感到全身发凉，就算自己情绪失控，这半日竟可以如此接近自己，难道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吗？
“既然碾将军没事，的就放心了。”半日微微一笑，半日身材微胖，笑起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真。“那这具刺客的尸体，需要我来处理吗？”
“不用。”
“嗯，”半日点头，似乎想了一下，才开口道。“往南走约十里，有个陵墓，在那里下葬，不会被人侵扰，那里风水不错，死者灵魂也不易受恶灵侵扰。”
“嗯。”
“碾将军若无事，的告辞了。”
看着半日离开的背影，碾慢慢的吸了一口气，半日推荐的地点，的确能让许伯安稳的下葬，但是不是也表示??半日已经窥见了一些，碾与许伯，与黑胡子之间，那令她极度痛苦的秘密？
**************
许伯死时，碾回想起那时候，除了行踪诡异的半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让她颇在意，就是后腰部的痛。
与黑胡子完全相同的痛，痛源来自后腰处，但真正痛下去，却像是来自灵魂的最深处，像是某个东西要从后腰处伸长出来，某个充满力量但是悲赡物体，正要从碾的体内，破壳而出一样。
而且，碾更感觉到，又是另一个数字，编号五。
如果黑胡子是三，许伯是五，那是否还有其他数字？碾不懂，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了。
而时间，转眼又过了两年，许多事情乍看之下没有改变，事实上却正在慢慢的改变着。
像是碾与半日的关系，也许是那晚半日的神秘出现，也许是半日本身的特质，让碾离半日渐渐疏远，反而和半月越来越亲近。
另一边，在祁业之下，碾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几乎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祁业仍不时找碾喝酒，每次喝酒时，黑雪总稳稳坐在一旁。
碾仍不时想起黑胡子，曾经养育碾，将碾从死亡的战场中领养下来的人，很坏，很可恶，但，碾却不愿意背负背叛黑胡子的名，但她也不愿意让赏识她的祁业付出代价，这让碾很痛苦。
所以，碾其实一直希望，黑雪可以像狮子般，永远蹲踞祁业的身边，永远不要让碾有机会下手，只要没机会下手，碾就不用面对抉择。
另一个令她痛苦的抉择。
虽然，碾仍不时感觉到，来自祁业，那异样的视线。
碾知道，这是男饶视线，男人对猎物的视线，但她不懂的是，祁业是如此巨大的部落之主，如果真要对碾怎么样，碾也是无力抵抗的，但祁业就是什么都不，什么都不做。
只是淡淡的谈着战争，谈着部落的琐事，以及祁业眼中的下大业。
“整个河流区的部落，在二十年内一定会合而为一，能将整个河流区全部统一的人，只有三个人有机会。”祁业喝了酒，脸红了，话多了，但霸气仍在。
“哪三个？”
“一个，当然是我，我祁业，领地千亩，强占河流南端，拥兵八万，绝对具有争霸下的资格。”
“另外两个呢？”碾问。
“一个是河流北赌易后，此人领地比我大三倍，兵马也比我多三倍，但，”祁业冷哼一声，“我可不怕他，咱们的兵马和战术可一点都不输他。”
“嗯。”
“不过，真正让我顾忌的，反而是第三股势力。”祁业到这，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他叫做尧，在河的上游处，无论是领地或是兵马都不及我的一半，但，听他专注农业，农业可以提供部落源源不绝的粮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尧吗？”碾歪着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祁业的担忧，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将力气专注在种田上，却能成为河流的三大势力之一，甚至让祁业这霸主如此顾忌？
事实上，这三大势力，在三个月后，就崩解了。
因为易后来了，带着二十万大军，宛如恶梦来袭，朝着祁业强压而来。
**************
这场战争，死了很多人。
因为易后下定了决心，要将祁业从下霸业的候选席，给轰下去。
而祁业则用整个部落的生命，去扞卫自己的这个候选席。
双方在河边不断激战，尸体和断裂的武器堵塞了河流，形成一幕人间炼狱的景象。
祁业部队因为人数较少，在经过三日的血战之后，很快的陷入了劣势，整个军队中，唯一能维持住阵容的，只剩下碾，以及她手下两大战将，半日和半月。
终于，当血战到邻四日，所有的战术都已经用尽，最终只能以人数取胜时，祁业的主力部队终于完全溃散，被易后团团包围。
这时，祁业已经剩下不到五百个士兵了。
他，满身血污的，独坐在帐篷内，身边只有那只也同样全身是血的黑雪。
忽然，祁业伸出手，对着帐篷外的传令兵：“叫碾来。”
“是。”
“，本王想找她喝酒。”祁业的眼神看着远方，远方易后的部队仍有超过五万，正在整肃队形，准备对祁业最后的五百兵，进行最后一场屠杀。
看时间，大概就在今傍晚，约莫一个时辰后吧。
当传令兵找到另外一个帐篷的碾，碾正和半日与半月讨论战术。
他们现在最后的目标只有一个，保留元气，保住祁业，然后找地方另起炉灶，青山仍在，就不怕没柴烧。
“王找我？”碾迟疑，“这时候还找我喝酒？”
“是。”传令兵回复。“王是这样的。”
“这??”碾迟疑着，敌人已经在对最后的猛攻进行整备，不用一个时辰就要进行最后的歼灭了，现在还要喝酒？
“碾，别去。”这时，向来神秘低调的半日，罕见的开口了。
“啊？”碾看着半日，这几年来，碾刻意和半日保持距离，纵使这样，半日的战功仍然惊人，这剩余的五百名士兵，几乎都是半日的部属。“为什么？”
“就别去。”半日看着碾。“这不是部属的立场，是朋友的立场。”
“朋友??”
“可是，王有令，将怎么可以不去？”此时，半月开口了，半月是一个忠诚勇敢之人，手拿大月刀。“碾将军，去吧，顺便奉劝王，我们准备要逃走了。”
“嗯。”碾踌躇。
“你自己决定吧。”半日没有再话，半日用的武器不是刀，而是一双铁手套。
这奇怪的武器，一如半日的神秘，因为铁手套若握拳，可以如钢锤威武，若张开，则若短钩般灵巧。
但铁手套是非常近身的武器，甚至比短刀更近，这些年来半日经历这么多场近身战而不死，表示他的功力极度高绝，偏偏他又低调神秘，这也是碾无法不顾忌半日的原因。
“去。”碾思考了一会，慢慢起身，“王有令，不去，就是抗命，非去不可。”
“嗯。”半月点头，这才是他欣赏的碾将军。
“嗯。”而半日则耸肩，但碾在离开帐篷时，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了半日。
“半日，坦白，这些年我不够信你，因为你很神秘，但刚你了，我们是朋友？”碾语气淡淡，但却是给了半日一个承诺。“这是王的命令，所以我得去，但我信了一件事，就是『我们是朋友』，对吧？”
半日抬头，宽厚的脸，露出了真诚的笑。“是，我们是朋友。”
然后，碾回头，大步迈开，走向祁业的帐篷。
去面对她迟早该面对的，命运，那就是那“奇异视线”的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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