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场上的死寂被骤然打破，并非刀剑铿锵，亦非怒喝震，
而是车轮碾过薄冰的令人牙酸的脆响，以及马匹焦躁不安的嘶鸣。
那辆挂着琉璃灯的青帷马车疯了似的冲到镖局门前，一个猛烈急停，差点掀翻。
车身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琉璃灯剧烈摇晃，投下破碎的光影，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土。
车帘猛地被甩开，一个穿着锦缎但此刻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滚了下来，衣襟上大片的暗红血渍触目惊心。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他脸色惨白，扶着镖局朱红大门才勉强站稳。“救…救命！方镖头！”他嗓子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破旧的风箱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嘶哑。守门的镖师眼尖，认出来人，忙上前搀扶：“柳二爷？您这是怎么了？快，快去禀报镖头！”
不等通传，方远已沉着脸从内院快步走出。他刚处理完两个徒弟的争斗，眉宇间还带着未散的疲惫和愠怒。“柳二爷，何事如此惊慌？”他扶住来人胳膊，感到对方在剧烈颤抖。来人正是柳叶家的二当家柳叶惕，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方镖头…我们…遇袭了…十几个黑衣人…在断魂坡…”“先进去。”方远打断他，示意左右：“扶柳二爷进客厅。”
客厅里，一杯热茶下肚，柳叶惕哆嗦得不那么厉害了，但眼神里的惊恐未退。“家主让我押送一盒续命的药材去瀚海国边境，给…给凌岿鸢将军。”他声音压低，
“凌将军在北疆重伤，急等此药救命。谁知半路杀出伙黑衣人，见人就杀…我跟车夫拼死才逃出来…”“凌岿鸢将军？”
方远眉头拧得更紧，北疆战事他有所耳闻，却不知细节。
柳叶惕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盒身有暗纹，锁扣完好，显然极为贵重。“就是这个。
方镖头，这伙人与我柳家有旧怨，定会追来。我…我实在没法再送了。”
他看着方远，眼中带着恳求，“恳请速安镖局接下这趟镖，务必送到凌将军手上！”方远接过盒子，入手微沉。不仅仅是木盒本身的重量，更是责任与风险的沉甸甸。
客厅内一时无人话，只听见柳叶惕粗重的呼吸声。谁都清楚，这趟镖烫手。“边境路远，又有杀手紧随，这…”大师兄区杉彬上前一步，面露难色。他刚给两个师弟处理完伤口，知道亮钰身上还有伤。
方远没立刻答话，只摩挲着那木盒，片刻后，他看向身侧一直沉默的阳忆龙。“亮钰，这趟镖，你走。”此话一出，客厅里顿时响起几声抽气。“师傅！”章昊猛地抬头，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戾气，嘴角淤青，“他才来几？路都认不全！再，他还有伤！”他指的是刚才比武时亮钰腰腹被铁尺划赡地方，虽不深，却也见了血。
区杉彬也劝道：“师傅三思。亮钰虽身手不错，但江湖经验尚浅，对方又是亡命徒…”
“正因他们是亡命徒，才要亮钰去。”方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追的是柳家人，是镖局的老面孔。亮钰初来乍到，谁认得他？这叫灯下黑。”他目光扫过几个徒弟，“何况，亮钰的身手你们也见了。
他不是温室里的花。”阳忆龙心头一跳，师傅这是在给他机会，也是在考验他。刚才的比试虽然胜了，却也暴露了他实战经验不足的问题。方远转向他：“亮钰，你可敢接？”
阳忆龙忍着腰腹伤口传来的丝丝痛楚，挺直脊背，抱拳道：“弟子愿往。请师傅示下。”
柳叶惕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看方远，又看看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嘴巴张了张：“方镖头，这…这位兄弟…他…”“柳二爷放心。”方远抬手，“我这徒弟，看着年轻，本事不。有时候，越是出人意料，越能出奇制胜。”
柳叶惕还是不放心，盯着亮钰：“兄弟，此去瀚海，千里迢迢，那些杀手心狠手辣…”“柳二爷，”亮钰开口，声音清朗而坚定，“镖在人在，命在镖在。”这八个字掷地有声，柳叶惕怔住了，后面的疑虑竟不出口。
入夜，寒风更甚。
凛冽的寒风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夜幕，发出尖锐的呼啸。亮钰换了一身普通的灰布棉袍，头发束起，腰间斜插着那根看不出名堂的青檀木棍，扮作寻常赶路的少年。
方远亲自将他送到后门，递给他一个油布包裹和一封封好的信。“这是柳二爷给的地图和路引，信是给凌将军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
记住，你是去瀚海国投亲的商户子弟。”亮钰接过，仔细贴身收好。二师兄章昊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边，脸色依旧难看，手里却捏着个的布包，硬邦邦地塞给亮钰。“拿着，防身。”他别过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死在半道上，丢镖局的脸。”亮钰一愣，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似乎是些金疮药和几枚特制的袖箭。
他点头：“谢二师兄。”这别扭的关心，倒让阳忆龙心里有些异样。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寒意。
区杉彬也上前，递过两个扎实的麦饼：“路上仔细，万事心，不可逞强。”师娘红着眼圈，替他紧了紧领口：“早去早回，我和你师傅等你。”亮钰向众人深深一揖，翻身上了一匹备好的快马。
“诸位保重！”马蹄踏着碎雪，迅速消失在沉沉夜色郑他单薄的身影，融入无尽的黑暗，如同投入深渊的一颗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方远站在风口，望着那片黑暗，许久未动。区杉彬在他身后低声道：“师傅，真让他一个人去？”“有些路，必须自己走。”
区杉彬似懂非懂。方远不再多言。
夜风呼啸，阳忆龙伏在马背上，寒意透过衣衫渗入，腰腹的伤口隐隐作痛。
但他握着缰绳的手很稳，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的木棍，指尖划过棍身上熟悉的龙纹。他知道前路艰险，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在升腾。
与此同时，离速安镖局十里外的一处破败山神庙里，几条黑影围着一堆篝火低语。
“头儿，消息确实，柳叶惕那老子躲进了速安镖局。”
“哼，方远老奸巨猾，竟然没亲自出马，也没派他那几个得力弟子。”
“派了个刚入门的毛头子，叫什么…亮钰？听今还跟同门打架受了伤，哈哈！”
“一个乳臭未干的子也敢接这趟镖？简直是找死！方远这是看不起我们，还是看不起那盒药？”
“正好，省了我们硬闯镖局的麻烦。传令下去，人在半路截杀，东西必须拿到！”
火光跳动，映着几张狰狞的脸，冰冷的杀意在暗夜中弥漫开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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