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媞祯如常在建章宫里阅览四司事务,晌午一过,文绣便递来宫牌,是沈念影要与她一见。
她正襟危坐了下,着人请他进来,很快竹帘轻卷,筛进一层微薄的阳光。
沈念影含着笑意轻轻揖了下手,“侄儿不负姑姑所托,现已完璧归赵。”
媞祯略看他一眼,停下来手里的事道:“都还顺利吧。”
沈念影闻言近身靠前,“姑姑果真料事如神,朱嵇暴毙后,陛下特命邹敬祥严查,尤其的严查军营内朱嵇所碰触的一应物品,提防‘有心之人’在上面投毒,可殊不知他是真的在襄王宫里喝到了毒酒。”
着他会心一笑,“大道至简而已,往往越复杂的手段越简单。”
媞祯双眸微微一瞬,“他总不会提及是我的意思吧?”
他顷刻便读动了她的语意,“怎会?吩咐是我下的,毒是沈氏旧部的人投的,五年前他奉三叔叔的命潜伏在襄王宫,如今与我更是休戚与共,嘴巴紧着呢。”
她欣然点头,“那就好。”
他踌躇了一刻,大有献媚之态,“此番侄儿与他内外联手,也十分的不易。”
媞祯迟迟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应,绵延良久才恳切回复,“六品中尉如何?”
沈念影粲然扬眉,微笑道:“谢姑姑恩典!”
“先别慌谢,”她勾起唇角紧接道,饶有意味继续:“只怕过段时间你还得辛苦外放一趟呢。”
外放到何地,叫他做些什么,她却没有明。她心思向来变幻莫测,有时他也难加揣度。
虽这一回他在她面前得了脸,但终归刺杀朱嵇这样的喜事,不能拿到刘温钰面前炫耀一番,也是遗憾。这件事全权他一人包揽,末了泄密,叫他姑姑清算他,得不偿失。
他仰了仰头,听见鸟鸣悠悠,适才目光被庑廊下挂着的一排鸟笼吸引,“姑姑还喜欢养鸟吗?”
“记得从前在石府的时候,姑姑也喜欢在院里养这么一群,深冬数九鸟叫得跟春似的。”
媞祯笑道:“养着热闹罢了。”顿了一刻,“倒是记得送过你一只蓝靛颏。”
来也惭愧,那还是她送给他第一个玩意,他拿回南园养,没养活过一个月就死了。
他跟她实话实,她惋惜了下,“那就是有缘无分了。”便让他从廊下那一群里再挑一只。
念影觉得甚好,隔着窗,仔仔细细地瞧那些五颜六色的鸟儿,刚想些什么,眼前的景象忽然扭着圈旋转起来,晕得人直站不住,好在他手疾眼快把住窗沿,才不至栽倒在地。
媞祯被这一举动惊得站了起来,连忙让文绣文鸳扶住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人就晕了?”
念影按着太阳穴不知道,“许是这些日子出门在外,没休息好的缘故吧。”
已然觉得身体不适,不能再逗留下去,略作休息他便起身告辞。
方一上马车,他倾身靠在引囊上,闭目喘息不止,显然是之前眩晕症又犯了,追忆见此,不免心下焦急。
“入冬后您就头晕不止,可此前去北地这一个月不是已经见好了么,怎么这会子又犯了?”
唉声叹气道:“还比从前更厉害了。”
沈念影的冷汗涔涔从额角冒,听他这般,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你也觉得我的病变严重了对不对,那你还记得我是什么开始头晕的吗?”
追忆琢磨着,“好像是从……十二月初。”
沈念影半张着嘴算着,血液从脚底开始冰冷。
那不是正是他娶柯氏进门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巧……
他眼睛咕噜一转,正看着追忆抓住他的手,“要不叫马车回去吧,让宫中的太医给您看看?”
他果断的不行,“只怕我这个病惊动不了太医啊。”
而素与他们沈家亲近的钟老先生,此刻也在内宫,动辄了更不好,还有谁能解他眼前的困境?
模模糊糊中,忽然想起一人,他低声嘱咐给追忆,“快去石府请吴斌生来府上,记得要偷偷的,一定不要惊动任何人。”
追忆看他谨慎的表情,心里就知出了大事,立刻抿起嘴去办。
沈念影前脚刚到府上,后脚吴斌生便从后门而来,因为经过太多大事,反而此刻吴斌生比他还要镇定,搭住他腕上的脉搏略诊了诊,突然心头咯噔一跳。
吴斌生似不确定般地取出银针,在沈念影手上一刺,果真针尖上有一层淡淡的乌色。
眼下他更确定了,沈念影的确是中毒,且毒效跟九年前济阴王所中的飞燕喜春散如出一辙,不过剔除了春药之效,却多加了一味马钱子碱,虽依旧会令人头晕目眩,神情恍惚,但长此以往却是会因神经损伤而亡。
这种别出心裁的毒,没人比他更清楚能改良自谁手。
可宋桧是陛下近臣,沈念影又是沈家的遗孤,没有陛下的授意,他怎么敢……
难不成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言语,直到抬头撞上沈念影的视线,才艰难的放缓呼吸道:“确实是中毒,好在分量很轻,而且似乎您还停用了一段时间,我给您开些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沈念影继续追问:“什么毒?”
吴斌生闭了闭眼,到底有些含糊其词,“一种会扰乱人精神的毒药,不过现下已无大碍。”
以为他还会继续问下去,却不想沈念影就此打住,“知道了。”
他看向追忆,“陪吴先生开方子拿药吧。”
他这般平心静气,忍不得叫吴斌生背上汗毛倒竖,这越有城府的人越不折腾,只看这位,怕是比他三叔叔生前还超然呢。
其余的沈念影也不动声色,等吴斌生走后,私下让追忆偷偷查看,原是发现厨房里专门给他煮汤粥的陶盅是通体浸了毒的,一遇热,泥胚里的毒就会渗浸粥里,当真是可怕的很。
追忆有些不知所措,“幸而发现的早,这也太阴毒了,眼下公子您要怎么办?”
沈念影眼神灼灼看向皇宫的方位,“不怎么办。装作若无其事,以待来日……方长。”
在府里好生调养一段时间,进了三月,朝中劝课农桑,多有派督察使下地方查验。今年也往常一样,分别往各郡下派督察使监管各地农桑事宜。
而沈念影作为此番督察护卫,亦随其中一督查使前往庐州。
时过月中,春花开了一片,早起时已觉得不再惊寒,媞祯送过温钰早朝,又会床上躺了一阵儿,约莫有半炷香时间,都儿从建章宫赶来,是此刻李怡府有要事回禀。
大魏朝在京官员,五品以上每日参朝,五品以下逢初一和十五参朝,李怡府不过七品舍人,自然不必日日踏步宣室殿。而这个时候求见,百官都在朝会,反而更不引人注目。
媞祯到了建章宫,李怡府早已恭候良久,等待她方一落座,便忍不住向她回禀。
“昨日滕元明的表妹淳于氏一进京城,右扶风的衙役便以谋杀罪抓进了大狱,夜里收到消息,滕元明已经去右扶风闹过了。”
媞祯颇有玩味地一笑,“上来就以谋杀罪抓人,他能不闹吗?”
李怡府道:“殿下有所不知,近来京中有一女犯专杀人夺财,通缉画像早已遍布全城,但凡相像者都要配合逐一调查,滕元明他没理由把人带走。”
“可滕元明是官家子,他的亲戚杀人夺财,你这理由立得住吗?”
“立不立得住,也要一一查证过才有定论,况且此刻又没有定罪,而是查证。”
他垂首片刻,眼里满布血丝与猩红,“殿下且在等两日,一条大鱼就要落网了。”
媞祯犹疑地看着他,举起手默默撑起脸颊。
不日前她已听曹迩所,滕元明私下一面继续派人清查燕京可疑人员,一面却是查起了昔年温岱容被毒死一事。
他查朱嵇的死因,她尚能理解,可他要查温岱容的死是为何?难不成要作证她才是杀害温岱容的凶手,与庆国公联手向她施压吗?
来这件事温钰是知情的,那温岱容是害她不成反被杀,不值得同情。可一波方平,便要在朝中继续给她树淡…
别等两日了,她现在一刻都等不了。
她抬头看向李怡府,一瞬不瞬道:“不要两日,就今日。”
李怡府登时被她的反应打个措手不及,却见她眼中已如磐石,只好振作下心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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