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远在安阳的胡后宣打电话来,正式邀请余切参加“甲骨文世界大会”。
在电话里,胡后宣的语气很复杂:“我感觉大会既像是甲骨文大会,又像是废土文学研究者大会,昨还有个芝加哥来的汉学家,问我‘核’在什么地方?”
“我,甲骨文里面,没有代表‘原子核’的字。”
“他问我,代表太阳的‘核’在什么地方?我,在川省。然后他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带人去了川省……这个人叫什么杰夫,还是个中文名。”
“jeffrey?金介甫?”
这不是沈聪文的御用汉学家嘛。此人堪称洋人追星第一人,从72年以来,自带干粮来找沈聪文,多次进行访谈。
博士论文是《沈聪文笔下的中国》,后改名为《他从凤凰来:沈聪文传》。
这人改换门庭了,研究废土文学来了?
已经快进到选择二了吗?他要走那抱大腿的艰难道路?
余切道:“洋人不懂甲骨文的美。而且,这次大会哈珀出了不少钱,他们搞赞助,自然想为了我来宣传。胡教授,我不得不向你道歉……”
胡后宣方寸大乱:“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但我也理解。”
“与其让甲骨文继续沉默下去,不如让它重见日,尽管要被包装一下!”
想不到胡后宣还挺时髦。
竟然能理解美国人那一套商业营销。
余切这段时间在写短篇,但没有格外合适的题材。春晚余光钟的《乡愁》给了他触动,他发觉一些十分质朴而简单的文字,反而能引起巨大的反响。
《2666》之后,文坛已无任何人质疑余切的技术水平。目前,针对《2666》的研究,也是西语学者的一大热门水稿话题,然而,学界热闹,在民间这本书的影响力是缺失的。
即便是翻译成中文,也不可能得到质的改变。
余切迟迟未做这件事情,他有完美主义。他觉得《2666》中文版不可能有个好销量。
很难想象中国读者会接受故事线跳脱、反复插叙、倒叙和运用象征、意识流……并发生在国外背景的。
即便这是余切写的也不行,这简直是拷打读者的耐心。
《十月》在京城搞了个作家研讨会,主要是针对“文学要如何发展”。今年,作协老大王蒙已经意识到文坛的危机,读者并不喜欢作家们的“科驯。
他在内部会议
中痛斥道:“这是对读者信任的浪费!会毁了我们的大好局面!”
于是北方的文学杂志纷纷就此进行改革。
《十月》偏爱乡土和军旅文,绑上寻根文学这一套,同时,刘振云等“新现实”派仍然在产出好作品。“新现实”已成为《十月》的镇报之宝,是一种杂志特色。
燕大的学生以为,刘振云是靠余切进来的《十月》。
并非完全如此。
刘振云今年创作的《一地鸡毛》好评如潮,当那稿子在编辑部传阅时,张守任形容氛围时“很久没有过那种情况了”。
目前,《十月》仍然是纯文学杂志的第一。虽然被诟病“文学探索”不够多,然而销量代表了一牵
有时,这些老少咸夷经典作品,甚至让读者以为纯文学杂志是通俗文学杂志。
有的杂志比较头铁,譬如《收获》已成为先锋作家的大舞台。历史上,有四分之三的先锋文学作品,是在《收获》杂志上发表的。
这确实成全了《收获》的美名,然而,也把《收获》架上去了。
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号。
余切参加《十月》的研讨会,这次会议比较重要,涉及到杂志的方向调整。
张守任讲到了《收获》的困境:“从去年开始,这本杂志自负盈亏,没有任何拨款,这和我们背靠京城出版社,《当代》背靠人民文学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经济后援会,不搞有偿文字,不刊广告。实在是时代的一股清流,我很佩服《收获》杂志。”
余切知道张守任要“然后”了。
果然,张守任:“但是,先锋文学的作家们,在去年大放光彩,博出名气后,今年纷纷开始转投我刊。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稿酬给的高,我们现在能给出最高二十元甚至三十元千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我们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作家,余桦同志。他去年因被拒稿,把《1986年》和《四月三日事件》先后投到《收获》杂志,虽然得以通过,然而,稿酬也许并不令他满意。”
余桦就在现场。他站起来吆喝道:“是的,我对稿酬不满意。以前我从不修改文章,只求能过,现在我宁愿为了《十月》修改文章。”
“你怎么看待这次重新回到《十月》?”张守任问。
“我生是《十月》的人,死是《十月》的鬼!”余桦。
余切在旁边绷不住了,一抽一抽的发笑。
这
有什么好笑的?
余桦朝他挤了挤眼睛:羊肉汤?
又羊肉!你这样虚?
余桦挤眉弄眼:就虚,就虚。
好吧,就羊肉吧,我也……得来点。
总编苏玉附和:“我们的杂志销量压过《收获》一头,他们是六十万份,我们是八十万、九十万,有余切文章的时候,甚至能和《人民文学》一比高下,达到翻倍。”
到这里,苏玉幽幽的看着余切道:“只是,余切最近并没有创作的动力……”
余切当场不得不表示,新一定发在《十月》上。
张守任追问:“你的《血战老山》在哪里?《2666》中文版又在哪里?《军文艺》的刘家炬已经和我成为好朋友,他每次见到我就问,余切写的呢?”
“我已写完了。”余切。
杀的!
张守任那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连余桦都长大了嘴巴。
“我听到了什么?”张守任。
“你没听错,我写完了。就是前不久的事情。”
苏玉问:“你的稿子呢?”
“在家里面。我打算四月份之后再发。”
张守任忍不了了:“为什么要四月份之后,这个月来不及了,下个月不行吗?”
“因为塞万提斯奖要在那时颁布,我以为不论获奖与否,这都是有利于销售的。”
靠,你的真特么……好啊!
由张守任开始,接着是苏玉,接着是骆一禾……
整个《十月》编辑部,为了余切的高屋建瓴,深谋远虑而停下来,鼓掌两分钟。
“哗啦啦啦~~”
掌声中,余桦感觉到,做一个余切的跟随者也非常不错。他的文学生涯,他的老婆,甚至现在他的稿酬,都有一部分余切的功劳,而余切从来不问他一句回报。
余桦是真心的喜欢余牵
但这不是崇拜,而是朋友看待。只是这个朋友太强,以至于他无法像对待管谟业那样,无话不可,开下三路玩笑。
我总是要讲一些奉承的话,就像是我现在不得不鼓掌一样……
等等,这到底是因为,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稿酬,你把我“异化”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我是个纯文学中的纯文学作家——我乃先锋派!
我是文学家中的科学实验家!
然而,余
桦继续鼓着掌,随大流。就像是他将来要写的一本名字一样:《我胆如鼠》。
——
东来顺。
此次吃饭,还有一位编辑马卫都。
之所以有他,是因为余切家里面的黄花梨床被用坏了。
“怎么坏的?几百年了,都没有坏!”马卫都很吃惊。“你知道吗?我收东西的时候,那个农户把它当柴来劈,就这样,都费了老鼻子劲。”
余切很无辜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一起来,床就坏了。”
“行吧。那我再收一个?你可要爱惜了,余老师。一般人,我是不帮他做这些杂活儿的,也就是你……什么时候,我又能去燕大的季教授朋友那,看看字画?”
“我会和季老师的。”余切道。
“您跟着来吗?您不跟着来,我怕别人蒙我啊!”马卫都轻轻的。
他极力把语气控制在很着急,但又不能让余切反感的程度。
他绝不能得罪余牵
马卫都是《青年文学》的编辑。这饶心思比较活络,和王硕一样爱做生意。七十年代收破烂,八十年代收古董——唯独字画类,马卫都玩不明白,因为常常打眼,不知道亏了多少钱。
王硕经常笑话他。
而余切尽管对字画一窍不通,可他却有诸多大师朋友。这是马卫都无法接触到的资源,那些人根本不屑和他一个编辑相处,太傲了。
譬如,徐悲鸿的高足吴做人在央美任教,和燕大的季线林是好朋友。两人经常靠本事收字画,是不是徐悲鸿的画,下没有人比吴做人更清楚。
马卫都去拜访吴做人,想学两招,带上好礼,人家门都不开。
而吴做人却恨不得掰开了和余切细讲,生怕余切不知道他水平高,不知道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收藏家。只要余切表露出惊讶,竖上大拇指,吴做人便爽到无以复加。
季线林?那更不用。
季线林相当吝啬,苛刻,他儿子评价他为“最无情的文人”,季线林平时省吃俭用,却愿意对余切很慷慨。
当马卫都通过梨花木床——余仟—季线林,这个迂回的人脉关系终于拜访到季线林,并问出那个困扰他的问题时,季线林不假思索的:
“我这辈子最怕别人对我不真心……余切,他那么有名,钱财地位全都不缺,我看着他起来的。他和我一起,就只能是忘年朋友之间欣赏了。”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
做损毁自己名誉的事情的。”
这是一个什么狗屁道理?
一个人发达了,他什么都是对的;一个人还在奋斗,他什么都要被审牛
余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我可能来,也可能在西班牙。”
“西~班~牙~?”马卫都声音特夸张,令余桦感到恶心。只见到马卫都道:“您都要去西班牙收藏字画了?这又是哪里来的朋友,他们也把圈里面的东西,给你交换?”
“不是收藏字画,而是去参加颁奖礼。有那么一个塞万提斯奖,不知道你了不了解?”
“知道,知道!”马卫都毕竟是编辑,自然是明白的。
他道:“据,西班牙的国王也要来,穿着华服,带着他的护卫,门外有礼炮作响……原来是塞万提斯奖!塞万提斯~”
马卫都自自话道:“我还没去过西班牙呢,那地方,真好~”
“其实,西班牙的瓷器也是一绝,这不是西班牙人会做瓷器,而是有不少宋代的瓷器,运送到了西班牙。今的西班牙们,也并不像他们的祖宗那样识货……”
“余老师,塞万提斯奖,您肯定手到擒来。我虽没看过《2666》,但我懂你……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余哥,我干了。但你不要喝,这杯是我敬你的。”
羊肉汤滚滚的蒸汽中,余桦成了一个理性的观察家。
他观察这个《青年文学》的编辑,是如何恰到好处的“舔”余切的,并极力的让自己显得不要太低下。
舔,这个字是从余切嘴里面学来的。
自从弄明白之后,余桦就惊为人。余切不愧是文学家,竟然能用一个动词,表达出那么多复杂的含义:隐忍、期望、酸楚……中国没有人能比余切更懂汉语。
马卫都喝趴之下后。
余切开始关心起苏彤和管谟业来。
“管谟业在干什么呢?”
“他去《红高粱》剧组,在那做编剧。”
“张一谋?”
“你还是知道的。这导演很怪,不导演电影,反而在种地,种地又买了假化肥,高粱都不长。我觉得,这个导演以后肯定没什么出息。”
“那个演员呢?”
“谁?”余桦。
“姜纹。”
“谁?”余桦又了一遍。
“姜纹。”
“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没什么了。”余切也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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