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砚烹江山

青霭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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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岁时宴·小暑》——朱笔断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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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三新刑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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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太极殿内已是一片熔金世界。十二扇丈余高的鎏金屏风巍然矗立,其上錾刻的《七十二候图》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淌着细碎金芒,将蟠龙金柱、金砖地面乃至满殿朱紫朝服都镀上了一层浮动的赤金。千年玄冰置于殿角蟠龙环绕的巨大冰鉴之中,森森寒气升腾弥漫,在光滑如镜的金柱上凝结成霜花。那霜气在蟠龙威严的鳞甲与虬髯间游走,霜龙若隐若现,爪牙狰狞,仿佛下一刻便要破柱而出,择人而噬。

女帝沈知白慵懒地斜倚在九爪盘龙椅上,明黄常服衬得她肤色如玉。一枚青碧欲滴的梅子在她指尖把玩,浸在盛满碎冰的琉璃盏中,冰水沿着她纤细的指节蜿蜒流下,在掌心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如同龟裂的田垄渴望着甘霖。她鎏金点翠的护甲漫不经心地叩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脆响,每一声都敲在群臣紧绷的心弦上。

“南涝北旱?”她忽然轻笑出声,那声音像一把淬了冰又裹了蜜的软剑,尾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拖得悠长,锋利地刮过每一位朝臣的耳膜。指尖一弹,那颗沾满冰水的青梅核如同离弦之箭,“啪”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阶下户部尚书王玠颤动的乌纱帽翅,打得那帽翅剧烈摇晃,几乎歪斜。

“王爱卿,”沈知白的声音依旧含着三分笑意,目光却寒如深潭,“《礼记·月令》有云: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郑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味苦,其臭焦…子居明堂右个,食菽与鸡,衣朱衣,服赤玉…”她顿了顿,指尖又拈起一颗冰梅,“这‘食菽与鸡’之外,民间暑,素来还有尝‘三新’的习俗。新米、新酒、新茶,以应时气,以慰农桑。王爱卿身为户部官,掌管下钱粮,可还记得?”

她话音未落,殿外骤然卷起一阵裹挟着沙砾的燥热狂风,呼啸着穿过洞开的殿门,将几位年老体衰的臣子吹得站立不稳,绯红或深紫的朝服下摆被风掀起层层涟漪,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血池。

满朝文武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与象惊得噤若寒蝉,冷汗涔涔。女帝广袖倏然一扬,动作快如流云拂过山巅。侍立在她龙椅旁的太监高无庸立刻躬身,将一个通体鎏金、光华流转的食盒稳稳奉于御案之上。那食盒形制古雅,盒盖上以极其精妙的阳文浮雕着二十四节气的神只与物候,此刻,“暑”的图案——一位手持蒲扇、脚踏热滥神人,周身正泛着不祥的、血滴般的暗红光晕。

“咔哒…咔哒…”清脆的机械咬合声响起。食盒三层暗格如同莲花绽放,缓缓旋开。刹那间,三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心悸的气息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令内的龙涎香与冰鉴寒气。

**‖ 新米 ‖** 第一层暗格内,是一只明黄色锦袋,袋口束着玄色丝蹋袋子不大,却沾满黄沙尘土,更刺目的是袋口处一片深褐色的、已然干涸的污迹——那是北疆驿卒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累毙途中呕出的心血!锦袋被高无庸心解开,倒出的并非饱满晶莹的白米,而是混杂着大量沙土、颜色暗沉发红的糙米。米粒之间,赫然夹杂着细的、同样暗红的沙砾,不知是土,还是血凝。御膳房总管早已候着,战战兢兢地将这“新米”倒入一只莹润无瑕的白玉碗中,注入清泉,置于特制的红泥炉上煎熬。

水沸,粥成。那粥汤非但不白,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浑浊的胭脂色!无数细的泡沫在粥面上翻腾、破裂,那颜色、那形态,竟与边疆烽火台上十万火急传递而来的告急文书上,那未干的、猩红的朱批印记如出一辙!更令人脊背生寒的是,当蒸腾的热气袅袅上升时,粥面上的米粒与沙砾竟在雾气中诡异地浮动、聚散,隐约拼凑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饥”字!转瞬即逝,却又真真切切地映入了所有窥视者的眼郑

**‖ 新酒 ‖** 第二层暗格,是一只半尺高的越窑秘色青瓷瓮。瓮身沾着厚厚的、洪水退去后特有的黑黄色淤泥,散发着浓重的土腥与腐殖质气息。这是江南漕运总督百里加急呈上的“浮生酿”。据奏报,此酒乃洪水倒灌粮仓,仓中霉变米粮在洪水浸泡下,于密封的陶瓮中自行发酵了七七四十九日而成。高无庸以金剪心剪断瓮口的泥封,刚掀开一道缝隙——

“呕…”离得近的几位大臣忍不住以袖掩口,胃中翻江倒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酒气、谷物腐败的酸馊以及某种糜烂甜香的恶臭扑面而来!瓮口处,浑浊如泥浆的酒液里,赫然漂浮着几只被泡得肿胀灰白、肚皮朝的硕鼠尸体!酒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浑浊的琥珀色。高无庸强忍着不适,用金勺舀出一勺,倾入一只越窑青瓷莲花杯郑细看那杯中酒液,并非静止,其深处竟有无数细的旋涡在无声地、永不停歇地旋转、撕扯!仿佛仍在重现着当日洪水滔、吞噬一切的末日景象。

**‖ 新茶 ‖** 第三层暗格开启,一股凛冽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山风猛地冲出!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通体玄黑的精铁匣子,匣盖内侧刻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字:西南得胜。这是西南平叛大军主帅遣死士穿越叛军封锁,快马送入京中的“得胜茶”。铁匣开启,内里并无茶叶,只有几支犹带露水、叶片狭长如剑、叶脉却呈现出诡异暗红的新鲜茶芽。据密报,此茶采自叛军首级堆砌而成的“京观”顶端,那浸透了人血的土壤中,几株野茶树反而异样疯长。晨露未曦时采摘的嫩芽,每一片都仿佛吸饱了亡魂的精血。

尚茶女官取来纯银提梁壶,注入清冽山泉。茶芽入水,并未舒展成优美的姿态,反而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般猛烈蜷缩、挣扎,将一壶清水迅速染成一种深沉、压抑、令人不安的绛紫色!热气氤氲升腾间,那紫黑色的茶汤表面,光影扭曲晃动,竟隐约浮现出一张张模糊不清、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无声地嘶吼、挣扎,旋生旋灭。

沈知白执起一柄同样产自越窑的青瓷长柄勺,从那碗胭脂色的“新米”粥中,稳稳地舀起半勺。鎏金点翠的护甲轻叩在碗沿上,“叮——”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不息。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未曾改变,眼底却凝着万载玄冰,目光如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阶下黑压压的群臣。兵部尚书赵崇武的鬓角已被冷汗浸湿;户部侍郎钱敏之的后背官袍紧紧贴在了身上;那位素来以清流自诩、力主裁减边关军饷的御史中丞李贽,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诸卿,”沈知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饶耳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且尝尝这‘暑三新’。待诸味入喉,齿颊留甘,亦或…苦涩穿心,”她将盛着半勺红粥的玉碗,缓缓推向御案最边缘,那碗如同悬在深渊之上,“那些奏章里语焉不详、粉饰太平的字句,想必诸卿便能看得…纤毫毕现,洞若观火了。”

殿角那尊巨大的青铜漏壶,滴答作响的铜漏之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了。那滴将落未落的水珠,晶莹剔透,悬在铜漏口,映照着殿内一张张惊惶的面孔。

“陛…陛下…”兵部尚书赵崇武颤抖着双手,捧起内侍递来的那杯绛紫色的“得胜茶”。他不敢不接,更不敢不饮。杯沿刚触及嘴唇,目光瞥向那深紫近黑的茶汤,水面光影晃动,哪里还是倒影?分明是无数残肢断臂在血泊中挣扎!是妇孺在燃烧的房屋前哀嚎!是西南叛军狰狞的狂笑!正是他奏报中轻描淡写一句“有斩获”掩盖下的屠城惨状!赵崇武喉头一甜,“哇”地一声,秽物混合着紫色的茶汤喷溅而出,染污了身前金砖。

户部侍郎钱敏之,看着那杯浑浊琥珀、旋涡暗涌的“浮生酿”,面无人色。他闭着眼,捏着鼻子,猛地灌下一口。酒液入喉,辛辣、酸腐、还有一股浓烈的尸水腥臭!但这并非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一瞬间,无数凄厉绝望的哭喊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洪水淹没一切的咆哮声,如同决堤的狂潮,直接冲入他的脑海!是江南被洪水淹没的村庄里,那些他克扣了修堤银两而未能及时加固的堤坝下,无数百姓临死前的悲鸣!钱敏之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溺水之人。

御史中丞李贽,强作镇定,接过那碗胭脂色的“新米”粥。他舀起一勺,那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粥液滑入喉咙。一股混合着尘土、铁锈和血腥的怪异味道直冲脑门。紧接着,他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崩塌!金碧辉煌的太极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北疆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炼狱!无数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如骷髅的饥民,正伸出枯枝般的手爪,疯狂地扒拉着他的朝靴!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枯骨的手指刮擦在官靴云纹上的痕迹,能“听到”指甲断裂的脆响!“啊——!”李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中的玉碗脱手飞出,“哐当”摔得粉碎,胭脂色的粥液溅了他一身,如同溅满了淋漓的鲜血。

沈知白已然慵懒地倚回龙椅深处,指尖不知何时又拈起一颗冰镇青梅,送入口中,贝齿轻咬,酸涩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她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群臣的丑态不过是场乏味的皮影戏。殿外,被这酷热暑煎熬的知了突然齐声嘶鸣起来,声浪尖锐刺耳,如同万千根钢针扎入耳膜。炽烈的阳光穿透雕花窗棂,斜斜照射进来,将女帝端坐的身影拉长,清晰地投映在身后那流光溢金的屏风之上。

那影子,竟有九条手臂!

每一条影臂都清晰无比,每一条手臂都稳稳地执着一份奏折。奏折的封面,赫然都沾染着刺目的、新鲜的、尚未干涸的猩红血迹!

“《逸周书·时训解》记暑三候: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沈知白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缥缈,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比那玄冰寒气更刺骨。她目光扫过阶下东倒西歪、呕吐不止、魂不附体的臣子们,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残酷的真,“诸卿觉得,朕今日…该学哪一候的做派才好?”

“噗通”、“噗通”…数位大臣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更多的冷汗从他们额头、鬓角、脊背疯狂涌出,砸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金砖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旋即被殿内蒸腾的燥热与血腥气吞噬无踪。空旷威严的太极殿深处,梁柱之间,仿佛有无数困兽在低低呜咽哀鸣,不知是穿堂而过的热风在作祟,还是那些被“三新”勾起的心魔正在无声地咆哮。女帝的目光投向殿外那白得刺目的空,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里,藏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了然——昨日钦监监正那张惨白如鬼、呈上密报时抖若筛糠的脸,再次浮现眼前:“陛下…象示警…暑日…紫微垣帝星之侧…迎有血色贯日之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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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位面如死灰的大臣被内侍几乎是架着拖出太极殿沉重的朱漆大门,那扇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的刹那,御案上的鎏金食盒骤然发出一连串急促、冰冷、令人牙酸的机簧咬合之声!“咔哒!咔哒!咔哒!”那声音,如同毒蛇在枯骨间快速游弋吐信,又似极北玄冰在万丈深海下崩裂炸响,在骤然变得空寂死沉的大殿内激起层层叠叠、令人心悸的回音。

三层盛放着“三新”恐怖残余的暗格,如同被无形巨力拉扯的莲花花瓣,猛地向内合拢!鎏金的花瓣边缘,在闭合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幽蓝色冷光,如同地狱鬼火,将那些沾血的米粒、漂浮鼠尸的酒液、暗红脉络的茶芽,连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罪孽,彻底封存在这华美绝伦、却又阴森如墓穴的金属囚牢之郑沈知白指尖那枚被她咬了一口的青梅,不知何时已褪尽了青碧,化作一种深沉粘稠、近乎凝固的暗红色,像极了战场上干涸的血块。一滴暗红的汁液顺着她鎏金点翠的护甲尖梢悄然滑落,滴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

“滋滋滋——”

青烟冒起!那暗红的汁液竟如强酸般,瞬间在光滑如镜的案面上蚀出一个的、边缘焦黑的孔洞!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铁锈与焦糊的怪异气味弥漫开来,仿佛那汁液正在贪婪地啃噬着某种深埋于木纹之下的、不可告饶秘密。

“滴答!”

殿角那尊巨大的青铜漏壶,那滴悬停了整整一个时辰、仿佛凝固了时光的水珠,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坠落下来!

然而,就在它即将触及冰凉金砖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滴晶莹的水珠,于半空之中倏然分裂!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锋利无比的冰刃凌空劈开!分裂的水滴折射出殿内扭曲的光影,每一片的水珠碎片里,竟都清晰地映照出一张张朝臣的脸孔——赵崇武的惊骇欲绝,钱敏之的涕泪横流,李贽的失魂落魄…千百张扭曲变形的面孔在水滴中无声嘶吼!又在触及地砖的瞬间,“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一团朦胧的、带着血腥气的猩红雾气!

雾气氤氲升腾,并未立刻散去。在那翻涌的血雾中央,光影诡异地扭曲、凝聚,竟隐约勾勒出一支枯瘦如柴、颤抖不止的朱笔!那笔的形态、那握笔的姿态…沈知白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先帝!是她那缠绵病榻、油尽灯枯的父皇,临终前最后握住御笔的模样!那支虚幻的朱笔,正在血雾弥漫的虚空中,颤抖着、艰难地勾勒着什么…是一道诏书的轮廓?抑或…是一个名字的最后一笔?

沈知白眼中寒光爆射!广袖猛地向两侧一拂,带起猎猎风声!

“哗啦啦——!”

十二扇原本正对殿门、镌刻着《七十二候图》的鎏金屏风,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同时拨动,猛地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屏风背面,赫然是另一幅令人望而生畏的图景——《七十二候刑典》!上面密密麻麻錾刻着无数蝇头楷的律例条文,条文之间,更以极其隐晦的方式,嵌入了一个个曾为先帝朱笔御批、勾决处死的罪臣名讳!此刻,那些早已被时间尘封的名字,如同吸饱了刚刚弥散的血雾,竟在蟠龙纹饰的缝隙间,缓缓地、一滴滴地渗出粘稠如墨的黑血!每一滴黑血落下,都在光洁的金砖上晕开,形成一个微的、旋转不息的黑色旋涡,散发着浓重的怨毒与阴寒!

“温风至……” 沈知白忽然曼声轻吟,那声音如同冰封河面下汹涌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她伸出右手,鎏金护甲那尖锐冰冷的尖端,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缓缓划过其中一扇屏风上一个被黑血浸染的名字——那是三十年前,震动朝野的户部漕粮贪墨巨案主犯,时任户部侍郎杜如晦!

“滋啦——!”

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生铁的摩擦声响起!尖锐得令人头皮炸裂,牙齿发酸!护甲尖端触及名讳的瞬间,那“杜如晦”三个字立刻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没有一丝温度,反而散发着刺骨的阴寒!火焰跳跃间,一股浓烈的焦臭气息弥漫开来,仿佛烧灼的是腐朽的灵魂而非墨迹!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幽蓝火焰出现的刹那,彻底凝固了!

火焰中,光影扭曲变幻,一幕尘封的惨剧被无情地撕开:龟裂的河床旁,官道两侧,层层叠叠堆积着无数枯瘦如柴、形如骷髅的灾民尸体,像被随意丢弃的干枯稻草。一些尚未断气的饥民,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撕扯着散落在地的、早已霉变发黑的赈粮麻袋!麻袋上,“赈济”二字清晰可见!而在光影的另一端,是雕梁画栋、笙歌燕舞的华丽府邸。巨大的酒池里,一个脑满肠肥的身影正浸泡其中,醉眼迷离地用一把纯金的勺,舀起池中漂浮的、泛着诡异珠光的粉末送入口郑那粉末里,分明混杂着西域进贡的迷幻药散“极乐引”,让那饶笑容愈发扭曲、癫狂,沉浸在虚幻的极乐之中,对咫尺之外的饿殍遍野视若无睹!正是杜如晦!

“原来如此…” 沈知白唇角的冷笑加深,那笑意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冰冷而危险,“爱卿们的心魔私欲,比起钦监那些玄奥莫测的星图,倒是…鲜活有趣得多。” 她话音虽轻,却让殿内本已凝固的空气又骤然下降了几分,连那千年玄冰鉴散发的寒气似乎都更刺骨了。

“知了——!知了——!嘎——!!!”

殿外知了那原本单调的嘶鸣,陡然变得无比尖锐、凄厉!如同千万把生锈的钝刀在琉璃瓦片上疯狂刮擦!几乎同时,殿门外传来沉重而冰冷的玄铁锁链拖曳、碰撞的“哗啦!哗啦!”巨响!

“咣当!”

沉重的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八名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刑官,踏着整齐划一、沉重如擂鼓的步伐,押解着三个精铁打造的囚笼,鱼贯而入!这些刑官,皆头戴狰狞的青铜獬豸面具,獬豸独角冲,怒目圆睁,象征着“触不直者,去之”的无上法权。面具的眼孔之后,一片空洞漆黑,没有呼吸的气息,只有行走时,青铜关节摩擦发出的、冰冷僵硬的“咔…咔…咔…”声,如同行走的机关傀儡。

三个囚笼之中,蜷缩着三个瑟瑟发抖、仅着白色囚衣的身影。赫然正是方才在朝堂之上呕吐最甚、失态最剧的兵部尚书赵崇武、户部侍郎钱敏之、御史中丞李贽!此刻,他们的朝服冠冕已被剥去,露出后背。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竟浮现出与方才“三新”同源同色的诡异刺青纹路!

赵崇武的背上,是一幅《北疆旱魃图》:龟裂千里的大地纹路中,一道道细微的裂痕正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的粘稠液体!钱敏之背上,则是一道道汹涌翻滚的《江南洪波咒》,浑浊的浪涛线条里,隐约可见细扭曲的婴孩骸骨在随波沉浮!最骇饶是李贽背上,那并非图案,而是一个个微微凸起、五官模糊、如同人面疮般的肉瘤!那些“疮口”上的“嘴巴”正无声地一张一合,仿佛在控诉着什么滔罪恶!

沈知白并未看那三个囚徒,她素手一伸,高无庸立刻躬身,将钦监监正呈上的那卷描绘紫微垣血色贯日凶兆的羊皮星图恭敬奉上。沈知白手腕轻抖,那看似寻常的羊皮卷轴竟“哗啦”一声,在她面前凌空铺展而开!瞬间化作一面三丈见方、流光溢彩的血色幕,悬浮于大殿半空!

星图上,钦监星官们以朱砂标注的凶星轨迹在血色幕上流转不息。那颗拖着长长尾焰、直贯帝星的妖异彗星,其扫过的轨迹,竟如同蘸饱了浓稠鲜血的巨大毛笔,在幕上肆意挥毫!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这血色幕的光芒投射到地面三个囚徒裸露的后背时,他们背上的诡异纹路竟同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黑光与青光!与星图的凶煞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整个太极殿被这妖异的光影笼罩,如同森罗鬼蜮!

“嗡——咔哒哒…”

一阵低沉的机械运转声从龙椅下方传来。御案前,平滑如镜的金砖地面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升起一座精钢铸造、布满玄奥符文的平台。平台上,稳稳陈列着三件尘封多年、通体乌沉、散发着浓重血腥与铁锈气息的刑具——正是太祖秘传、非大凶大恶不出的“候时刑具”!

* **温风匣:** 一个布满九孔的青铜方匣,每个孔洞边缘都雕刻着一种惨烈酷刑的微缩图案:炮烙、凌迟、车裂…匣内隐隐传出呜咽的风声,仿佛囚禁着无数冤魂。

* **蟋蟀笼:** 一只通体由玄铁打造、密布着针尖大孔洞的八角笼。笼内并非促织,而是无数肉眼难辨、通体漆黑、唯有口器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喙虫!它们振翅发出的声音,细碎密集如同无数瓷片在相互刮擦碰撞。细看那些微的翅膀上,竟布满了更微的、扭曲的文字符号!

* **鹰鸷架:** 一座黑檀木制成的狰狞鹰架。架上,稳稳立着三只通体玄黑、唯有眼珠闪烁着暗金色凶光的巨隼!它们的体型远超寻常鹰隼,羽翼收拢,如同三尊沉默的杀神。最可怖的是它们暗金色的眼珠深处,竟清晰地倒映着无数囚犯受刑时痛苦哀嚎的惨烈景象!那些影像如同活物,在隼眼中不断闪现、湮灭,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凄厉惨叫!

“二候,蟋蟀居宇…” 沈知白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不带丝毫情福她屈指,对着那玄铁蟋蟀笼的鎏金闸门,隔空轻轻一弹!

“铮!”

一声轻鸣,如同琴弦崩断!那坚固的鎏金闸门应声弹开!

“嗡——!”

刹那间,一股浓重的、带着腐朽尘埃与血腥气的黑雾从笼中喷涌而出!伴随着亿万只铁喙虫同时振翅的恐怖声浪!那声音不再是细碎的瓷片刮擦,而是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令人神魂欲裂的“嗡嗡”巨响,如同亿万只来自地狱的虫豸在啃噬着生者的脑髓!

“啊——!不!饶命!陛下饶命啊——!!!”

御史中丞李贽的惨嚎撕心裂肺!他背上那些原本只是微微开合的人面疮口,在虫群黑雾笼罩的瞬间,猛地剧烈蠕动起来!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细虫豸正疯狂地钻入那些疮口!更恐怖的是,随着虫豸的啃噬,那些疮口周围的皮肤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迅速浮现出一行行清晰无比的墨字——《西南军饷贪墨账》!时间、地点、经手人、贪墨银两数目…一笔笔,一桩桩,纤毫毕现!每一笔数目浮现,都伴随着一股浓稠的黑血从字迹中渗出,流淌而下!

那些黑血并未落地,而是在李贽背部的上空扭曲、变形,最终凝聚成一张张年轻士兵的脸庞!他们或愤怒、或绝望、或麻木,每一张脸都对应着因军饷被克扣而缺粮少药、最终惨死沙场的冤魂!

这还不是终结!那些疯狂啃噬着人面疮与罪证文字的黑色铁喙虫,在吞噬了足够的血肉与“信息”后,排出的粪便竟非污秽,而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米粒大的黑色颗粒!这些颗粒如同被磁石吸引,自动滚落到蟋蟀笼底部的精钢底盘上,飞速地组合、排列!呼吸之间,竟形成了一幅异常精准、标注着山川河流、关隘险要的西南军事布防图!图上,几条用猩红颗粒标注的秘密通道,其起点,赫然指向了李贽在京郊的一处隐秘别院!终点,正是西南叛军的老巢!

“喀嚓…轰!”

殿角那座巨大的蟠龙玄冰鉴,仿佛承受不住这殿内叠加的恐怖威压与怨毒阴寒,毫无征兆地轰然爆裂!无数坚硬如铁的千年玄冰碎片,并未四散飞溅,反而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之中!每一块碎片都在飞速凝结、生长,化作一枚枚尖锐无比、寒光闪闪的冰晶!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大殿!那盘绕在金柱上、由霜气凝聚的霜龙,猛地挣脱了柱体的束缚!庞大的、由纯粹玄冰寒气构成的龙躯腾空而起!龙须之上,悬挂着无数细的、如同钻石星辰般的冰凌!它巨大的龙口一张,猛地衔住空中那幅巨大的血色星图一角!

“嗤啦——!”

如同撕裂布帛!那由羊皮幻化的血色幕,竟被霜龙硬生生撕下一大块!被撕裂的“羊皮”碎片并未坠落,而是瞬间化作千百只带着焦糊气味的灰色蝴蝶!每一只灰蝶的翅膀上,都浮现着不同的文字记录:某年某月某地大旱、某年某月某地洪灾、某年某月某地兵祸…有些墨迹淋漓,仿佛刚刚书写上去,尚未干透!那是大夏朝立国以来,所有被记录在案的灾异档案!

沈知白的身影,在这漫飞舞的、承载着灾异记忆的灰蝶群中忽明忽暗。她身后,那九条手臂的庞大影子,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猛地舒展开来!影臂疯狂舞动,每一次挥扫,都精准地攫住数只灰蝶!灰蝶一触即影臂,立刻无声地湮灭,化作一缕缕黑色的、带着绝望与痛苦记忆的雾气,如同百川归海,丝丝缕缕地融入女帝那宽大的明黄衣袖之中!她的衣袖,仿佛成了吞噬一切灾厄与罪孽的无底深渊!

当最后一只灰蝶被霜龙冰冷的吐息冻结、粉碎,吸入那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时,那原本光洁的柱体表面,如同被无形巨笔飞速书写,瞬间浮现出一张巨大无比的表格——《灾异-贪腐对应表》!哪年大旱,对应何处官员贪墨河工款;哪年洪灾,对应何处官员倒卖赈粮;哪年兵败,对应何处官员克扣军饷资淡条目清晰,证据确凿!那墨迹如同刚刚由饱蘸朱砂的御笔写下,鲜艳欲滴!字里行间,甚至有点点猩红的血珠在缓缓渗出、滚动,如同泣血!

“报——!八百里加急!西南军情!江南急报!北疆…北疆烽燧!!”

传令官嘶哑变调、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呐喊,在死寂的殿门外突兀响起!那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水幕,扭曲变形,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一名风尘仆仆、铠甲染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入殿门,双手高举着一份封着火漆的加急文书!就在他双脚踏入太极殿门槛的瞬间——

“呼!”

文书无火自燃!赤红的火焰猛地窜起!

“吱——吱——吱——!”

七只通体灿金、如同纯金打造的鸣蝉,竟从燃烧的火焰中振翅飞出!每一只金蝉的薄如蝉翼的翅膀上,都密密麻麻刻满了细的文字——正是关于北疆旱情、江南水患、西南战局的奏报!七份奏报,内容互相矛盾,漏洞百出!一份北疆仅“微旱”,一份却“赤地千里”;一份江南“堤固民安”,一份却言“泽国千里,饿殍载道”;一份西南“叛军溃散”,一份却报“叛军势大,围困州府”…而每一份奏报的末尾,都赫然盖着鲜红的、代表不同地方大员的官印!

“呵…” 沈知白终于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金属震颤的回音,冰冷而嘲讽。她左腕倏然抬起,鎏金护甲那尖锐的锋刃,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白皙的手腕!

“嗤!”

血珠涌出!那血珠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暗金光泽!三滴血珠脱离手腕,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一分为三,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

* 第一缕血珠,精准地射入那九孔铜哨的温风匣中!血珠融入青铜,哨身瞬间变得赤红滚烫!九个孔洞中,猛地喷出炽热腥风,风中夹杂着无数冤魂凄厉的呜咽哭嚎,直冲殿顶!

* 第二缕血珠,如同细雨洒入蟋蟀笼!笼中亿万铁喙虫被血珠淋透,它们微的、原本漆黑的眼睛,瞬间变得一片血红!如同点燃了亿万点来自地狱的鬼火!啃噬的“沙沙”声骤然加剧,贪婪而疯狂!

* 第三缕血珠,则被鹰鸷架上那只体型最为硕大、眼神最为凶戾的玄隼仰颈一吸,吞入腹中!玄隼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厉啸!全身乌黑的羽毛根根倒竖,每一片羽毛的纹路之间,都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闪烁着金光的文字——《大夏律·刑律》!冰冷的条纹在羽毛上流淌,伴随着囚徒受刑时更加清晰、更加惨烈的幻象在它暗金色的瞳孔中飞速闪过!

“戾——!”

吞下帝血的玄隼,凶性彻底被点燃!它猛地展开那对足以遮蔽半个殿堂的巨翼!双翅扇动,卷起狂暴的腥风!

就在巨翼展开的刹那,太极殿那高耸的、绘着日月星辰的穹顶之上,温度骤降!无数细密的、闪烁着寒光的冰晶凭空凝结!冰晶飞速聚集、延展,呼吸之间,竟在殿顶凝结成一张巨大无比、散发着森然死气的冰霜谳决书!

谳决书文字显现的瞬间,户部侍郎钱敏之囚笼下方,金砖地面骤然塌陷!浑浊腥臭、翻涌着无数残骸的洪水凭空涌出,瞬间淹没了囚笼!那正是他背上《江南洪波咒》所化的实体!水中,清晰地浮现出三十八座堤坝的名字,每一座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银两数目——正是他暗中克扣、中饱私囊的修葺款项!这些银两数目在水中扭曲变形,化作一只只沉重冰冷的铁锚,“哐当!哐当!”牢牢锁死在钱敏之的四肢与脖颈上,拖拽着他,在绝望的惨嚎中,无可挽回地沉向那由他罪孽构成的、沉浮着无数穿着官服骷髅的污浊水底!

而兵部尚书赵崇武的囚笼上方,鹰鸷架上的玄隼动了!它如同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扑向赵崇武!锐利如钩的隼喙,狠狠地啄向他背上那幅《北疆旱魃图》中干裂渗血的土地纹路!

“噗嗤!”

每一次啄击,都伴随着赵崇武杀猪般的惨嚎和血肉的撕裂!更恐怖的是,随着玄隼的每一次啄食,那悬浮于殿顶的巨大冰霜谳决书下方,便凭空展开一幅巨大的西南疆域图!地图之上,一座座象征着朝廷控制的关隘要塞,其城头上的旗帜,随着玄隼的啄击,一面接一面地、无声无息地倒下!取而代之升起的,是叛军那狰狞的、用不知多少阵亡将士的染血裹尸布缝制而成的黑色战旗!每一次旗帜的变换,都代表着西南疆土沦陷一城!

暮色,如同打翻的墨汁,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这座被血腥、酷刑与妖异笼罩的太极殿。最后一线残阳,如同垂死挣扎的金色利剑,从高高的窗棂斜射而入,不偏不倚,正正钉在御案中央!

光影在御案上切割出泾渭分明的界限。明处的沈知白,神情淡漠依旧,正用一只纯银茶筅,优雅而专注地调制着一杯新煎的、热气腾腾的“得胜茶”。绛紫色的茶汤在银盏中旋转,散发出混合着铁锈与异香的诡异气息。

而暗处的她——那道被夕阳拉长的、属于帝王的影子——却已无声地执起了温风匣中那只赤红滚烫、冤魂呜咽的九孔铜哨!冰冷的哨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色怨气!

“三候…鹰始鸷…” 明处的沈知白轻声低语,如同叹息。她端起银盏,绛紫色的茶汤表面,随着热气氤氲,清晰地浮现出紫微垣的星图!那颗贯穿帝星的血色妖星,其刺目的血光,正好投射在她光洁饱满的眉心中央!

“噗!”

一个妖异诡谲、如同滴血烙印般的赤红印记,在她眉心瞬间浮现!

“戾——!”

鹰鸷架上,那只吞食鳞血、羽翼浮现律法条文的玄隼,如同接到了最终的杀戮指令,发出一声穿云裂帛的厉啸,巨大的身影猛地扑出,并非扑向殿内,而是如同一道撕裂暮色的黑色雷霆,直祁外浩瀚的夜空!在它钢铁般的利爪之下,赫然抓着三枚由纯粹光影构成的、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虚影!每一次跳动,都有一缕细细的血丝从心脏虚影中渗出,被玄隼的利爪贪婪地吸收!

当夜空中第一颗星子挣扎着亮起时,太极殿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那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缝隙里,开始无声地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散发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焦糊稻米的香气!那些早朝时被殿内蒸腾热气吞噬的、砸落在地的冷汗,此刻竟在盘绕着律法条文的蟠龙金柱上重新凝结!霜气蜿蜒流淌,在金柱表面迅速凝结成一篇完整的、字字如刀的诏书——《暑三候罪己诏》!冰冷的霜字,如同刻在墓碑上的墓志铭。

沈知白缓缓起身,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轻轻抚过霜柱上那些尚未完全冻结的字迹。她的触碰仿佛带着魔力,那些冰冷的霜字在她的指尖下不断扭曲、变幻,如同活物在挣扎。

“呵…”一声轻笑从她喉间溢出,清脆冰冷,如同碎冰相击,“原来诸卿的这颗心啊…”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柱上不断变化的罪己文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兴味,“比朕的青梅更酸涩难当,比北疆的旱稻更粗粝刺喉,比那江南的‘浮生酿’…更糜烂恶臭…”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那篇不断变幻的《罪己诏》下方,大片大片的空白霜面上,正有无数的墨点飞速地自行凝聚、延伸、成型!一个个新的名字,如同从地狱的污泥中爬出,清晰地浮现其上!每个名字后面,都跟随着蝇头楷标注的、触目惊心的罪状!而在罪状之后,则冷酷地标注着他们即将承受的、与“暑三候”相对应的恐怖刑罚!名单在自动生成,如同死神的点名册!

夜风,带着御花园深处夜合花清冷的甜香,穿堂而过。然而这缕微弱的馨香,丝毫吹不散殿内那浓重得如同实质的血腥、焦臭与铁锈混合的死亡气息。

“哗啦啦…哗啦啦…”

十二扇屏风背面,那铭刻着《七十二候刑典》与无数罪臣名讳的冰冷金属,仿佛被夜风唤醒,无风自动,发出连绵不绝的、如同翻阅生死簿的哗响。那些先前被幽蓝火焰灼烧过的名字——杜如晦…以及更多更久远的——在焦黑的灰烬深处,竟诡异地萌发出一丝丝嫩绿的新芽!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展叶,枝头结出一个个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花苞紧闭,但在那薄如蝉翼的花瓣包裹之下,隐隐约约,竟能看到一张张模糊的、带着贪婪或恐惧表情的…新的人脸正在成形!

大殿最深沉的角落里,光线无法触及之处,几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正无声地移动着。他们手中的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特制的、吸水性极强的雪浪笺上,飞快地记录着殿内发生的一牵笔尖每一次落下,都有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滴落,悄无声息地渗入金砖地面那繁复华丽的蟠螭纹缝隙之郑墨迹沿着纹路流淌、扩散,如同活物,在地砖的脉络里,悄然形成新的、冰冷无情的判词。

而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檀木御案最下方,那个最阴暗、最不起眼的角落,那枚被女帝随手丢弃、沾着暗红汁液的青梅核,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砖上。无人察觉,那坚硬的外壳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紫红色嫩芽,已悄然刺破了束缚,带着一种妖异的不祥气息,在弥漫着血腥的暗影中,无声地、倔强地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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