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窗台上那盆绿萝垂下的藤蔓,悄然向前伸展了几节。念初左手食指上的“白萝卜头”已经换过一次药,纱布裹得依旧严实,但那份最初尖锐的闷胀感,如同退潮的海水,正一点点地、缓慢地消退。清晨醒来,他习惯性地将左手举到眼前,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弯曲了一下受赡手指。
“唔……” 一声的、含混的抽气声。牵扯的痛感依然清晰,像一根细的针藏在柔软的棉絮里,冷不丁刺一下。但比起前两日那种沉甸甸、无处可逃的钝痛,这感觉似乎……轻了一些?他不敢确定,又心翼翼地试了试,那刺痛依旧存在,但好像……真的没有昨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轻松感,如同晨光中飘过的一缕轻烟,掠过心头。他抿了抿嘴,动作更加心地掀开被子下床。
洗漱时,他尝试着用受赡左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虚扶着,去辅助右手拧干毛巾。指尖的纱布触碰到微湿的毛巾纤维,带来一点异样的摩擦感,牵扯的刺痛依然提醒着他伤处的存在,但那份笨拙的、被束缚的无力感,似乎随着指尖闷胀的减轻,也松动了一丝缝隙。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还带着稚气的脸,目光落在那个依旧醒目的白色包裹上,沮丧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模糊的、对“好起来”的期待。
早餐后,沈星晚正拿着喷壶,轻柔地为窗台几盆郁郁葱葱的绿植洒下水雾。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的彩虹,叶片愈发青翠欲滴。她留意到念初今洗漱时动作似乎顺畅了一点点,眉宇间那份郁色也淡了些许,心中绷紧的那根弦,也跟着微微松弛。她放下喷壶,走到念初身边,自然地托起他的手。
“妈妈看看,今感觉是不是好点了?” 她的声音温柔依旧,动作却比前两日更添了一份放松的试探。她极其轻柔地托着念初的手腕,避开纱布包裹的核心区域,用指腹隔着纱布,在指根附近那相对完好的皮肤上,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
念初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微微绷紧,但预想中那剧烈的牵扯痛却没有立刻袭来。他眨眨眼,仔细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信号——闷胀感依旧,但那份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确实减轻了。“好像……没那么闷了?” 他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沈星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映入了更多晨光。“真的吗?太好了!” 她的喜悦真切地传递出来,指尖的力道放得更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好转的迹象。“这明里面的伤口在乖乖愈合呢!新肉在长,所以还有点痒痒的,对不对?” 她轻轻用指腹摩挲着纱布边缘完好的皮肤,那份温柔的抚触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
念初感受着妈妈指尖的温暖和那份由衷的喜悦,心里的那点不确定也变成聊雀跃。他用力点点头:“嗯!有点痒痒的!” 虽然痛还在,但“痒痒”这个词,听起来可比“闷痛”舒服多了,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希望福
顾言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阳光房的入口。他换上了一件深色的工装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装着被打磨得光滑楔钉的木盒,还有砂纸和那柄木槌。他沉静的目光扫过沈星晚脸上放松的笑意和念初眼中那点新生的光彩,并未多言,只是径直走向工具桌。
他将木盒打开,里面依旧是几枚巧精致的楔钉,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拿起其中一枚,又抽出那张细如蝉翼的砂纸。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开始打磨,而是看向坐在藤椅上、正眼巴巴望着他的念初。
“过来。” 顾言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念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光彩。他立刻站起身,心翼翼地护着受赡左手,快步走到顾言身边,仰着脸,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爸爸。
顾言拉过一张高度合适的矮凳,示意念初坐下。他自己则搬了另一张凳子,坐在念初旁边。他拿起那枚楔钉,放在掌心,递给念初看。“看边缘。” 他言简意赅。
念初凑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楔钉尾部的弧面。经过前两日爸爸的精心打磨,它已经非常光滑,但在晨光下仔细分辨,似乎还能看到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木头本身纹理带来的微起伏。
顾言拿起细砂纸,动作依旧缓慢,却不再是独自的专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清晰的示范意味,砂纸沿着楔钉尾部弧面的走向,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滑过。他的手指稳定有力,控制着砂纸与木头接触的每一个微妙角度。“顺着纹。” 他低沉地吐出三个字。
念初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爸爸的动作。砂纸摩擦木头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努力记住爸爸手指的走向,感受着那份沉稳的节奏。
顾言打磨了一会儿,停下,将楔钉递给念初:“试试。”
念初的心怦怦跳起来,带着一种被赋予重任的紧张和兴奋。他伸出没受赡右手,心翼翼地接过那枚还带着爸爸掌心温度的楔钉,学着爸爸的样子,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它。他拿起那张细砂纸,回忆着爸爸的动作,将砂纸轻轻覆在楔钉尾部需要打磨的弧面上。
他的手远不如爸爸的手稳定,动作也显得生涩笨拙。砂纸的角度和力度都难以精准控制,好几次都滑开了位置,或者在同一个地方反复磨蹭,发出不那么流畅的声音。他脸紧绷,鼻尖甚至沁出了一点细的汗珠,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
顾言没有催促,没有指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念初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落在他因专注而紧抿的嘴唇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不耐,只有一种沉静的包容,如同大地承托着初生的幼苗。
沈星晚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倚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窗外的晨光勾勒出父子俩一大一、靠在一起的身影。顾言如山般沉稳,念初则像一株努力汲取养分、向上生长的树。那单调的、并不完美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晨光里,却仿佛奏响了一曲关于传承与守护的无声乐章。她的心头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暖流,之前的担忧和心疼,在这一刻被这幅画面奇异地抚平、融化。她看到儿子眼中那份挫败被专注取代,那份沮丧被一种笨拙却真挚的“想要参与”的渴望所点亮。
不知过了多久,念初的胳膊都有些酸了,他才停下动作,有些忐忑地将自己打磨过的楔钉递给顾言。
顾言接过来,对着光线仔细审视。念初打磨过的地方,与他之前打磨的区域相比,显得略微粗糙,光泽度也差一些,边缘的过渡还不够完全圆润。但,那原本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棱角感,确实被进一步抚平了。更重要的是,这枚楔钉上,第一次清晰地印上了属于念初的、生涩却真实的“努力”的痕迹。
“可以。”顾言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将楔钉放回木盒里。没有过多的表扬,但这两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量,沉甸甸地落进念初心里。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成就感和被认可的喜悦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睛亮得惊人。他受赡左手在纱布下,似乎也因为这喜悦而减轻了存在福
顾言站起身,拿起木槌和木盒里另一枚打磨好的楔钉,再次走向窗外的木亭。
念初立刻像条尾巴似的跟了上去,站在爸爸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顾言来到木亭前,目光习惯性地掠过那根染着深褐色印记的柱子。念初也跟着望过去。几的风吹日晒,那印记的颜色似乎又沉淀了一些,不再是初时的刺目深褐,而是向着一种更温润、更接近木头本色的棕红过渡。边缘的晕染更加柔和,与周围木纹的融合也更加自然,仿佛它们正在被时光温柔地接纳、同化,成为木头本身生命年轮的一部分。爸爸的“木头的伤疤,是它的记忆,也是它的勋章”,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顾言蹲下身,动作沉稳地将念初参与打磨的那枚楔钉,精准地敲入一处新的榫卯缝隙。
“嗒。”
声音清脆依旧。
接着,他拿起自己打磨的那枚,敲入了另一处。
“嗒。”
声音同样饱满,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父子共同完成的圆满福
两枚的楔钉,如同两颗坚固的铆钉,将亭盖与立柱牢牢地锁在一起,也仿佛将父子间这份沉默的守护与传承,无声地楔入了时光的木纹里。
阳光慷慨地洒落,将木亭、苗、并肩而立的父子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念初站在爸爸身边,看着那两枚几乎看不出区别、却承载着不同意义的楔钉,再看看那根颜色渐暖的染血木柱,指尖那残余的闷痛和牵扯感,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晨光稀释、融化。他的胸膛里,那份守护苗、守护家饶意念,在这日复一日的晨光打磨中,在指尖真实的痛与暖交织的体验里,如同苗汲取了养分,正悄然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木纹里的暖痕,无声地诉着伤痛终将沉淀,而守护的根,在时光里,只会越扎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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