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过去三日，九叔眼睑下仍布着蛛网般的血丝，面颊惨白如泛潮的宣纸，义庄中的那股浊气浓烈得竟压过停尸房的尸臭！
\"哇……师父！您都呕了三三夜了！我新买的杭白菊，快祛祛这股子秽气！\"从捕房归来的秋生拎着把菊花，一边在院子中挥舞，一边冲檐下半躺的九叔挤眉弄眼。
九叔从青瓷痰盂里抬起脸，虚虚瞪他一眼：\"拿远些……\"
秋生耸着肩晃开去，袍角扫过廊下新糊的符纸。
文才歪在石凳上叩着棋坪，朝灶间拖长声调：\"大师兄，水可沸了？我从捕房那里新得的好茶，要给师父清清脏腑！\"
朱长寿拎着铜壶踱出，先剜了眼绕着九叔晃菊花的秋生，转头睨向文才，笑呵呵道：\"果然是公家的人了，这才进了几日捕房？威风长得很厉害嘛。都使唤起师兄了？\"
文才一怔，一骨碌弹起身，谄笑着上前接过铜壶：\"师兄玩笑了，哪敢哪敢，这不是忧心师父……\"
话未完便被朱长寿摆袖挥退。
不愿理会调皮捣蛋的文才和秋生，朱长寿走到九叔身旁，俯身轻拍九叔脊背，结果一不心，将袖子中暗藏的瓜子花生簌簌落在霖上。
朱长寿面容一滞，微微侧身挡住，关切道：\"师父，当真不去药堂抓两副藿香丸？老这么吐也不是个事啊！\"
九叔有气无力地横了一眼朱长寿，轻轻摆摆手，喉间又泛起酸水：\"药……药理我是懂的，今日再吐一吐便差不多了……呕……\"
话音未落，九叔又栽向痰盂。
文才这时捧着青瓷盏颠过来：\"师父，师父！刚沏的……你尝一尝，看看能不能压住……\"
抬手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两口，九叔眉头突然一皱，道：“什么茶？”
“菊花啊……”
九叔正好拿起了茶盖，瞥见盏中沉浮的菊瓣，顿时又捂着心口干呕不止：\"呕——\"
\"新鲜菊花也犯冲？\"文才挠着后脑嘀咕。
义庄大门的檐角铜铃忽地叮当乱响起来。
九叔在吐，朱长寿安抚，文才研究着杯中菊花，无事可做的秋生便跑向了门口。
木枢吱呀转开，斜晖里立着个推脚踏车的少女。
女孩身着淡紫色碎花洋裙，蕾丝领口缀着珍珠纽。漆皮玛丽珍鞋踩着青砖，白纱手套轻扶车把，蕾丝缀边的礼帽下，圆润的鹅蛋脸漾着梨涡，杏眼弯如月牙，恍若图片上走下的邻家少女。
“请问林师傅在不在啊？”女孩的嗓音清甜如新剥的莲子。
秋生眼睛一下就直了，倏地挺直腰板，指尖不着痕迹地理了理鬓角，转身背对女孩，道：\"我师父，在那边那！我呢，是师父的入室二弟子，名字叫做秋生也，我师父他……”
”
秋生的话还未完，文才已猴儿似的窜来引路。
九叔就着朱长寿的臂弯直起身坐在石凳上，青灰面色在望见少女眉眼时蓦地一颤，然后飞速的收起了眼中的那抹不解，十分客气的轻声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姐夫最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我姐姐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少女绞着绢帕，鬓边珠花随动作轻晃。
站在九叔身旁的朱长寿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女孩，又偷偷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师父，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来人年龄好似不大，可这眉宇间竟有着几分莫名的幽怨！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追过来的秋生凑近嗅到茉莉的香水味，半眯着眼睛，语气轻浮。
“我姐姐叫米琪莲！”女孩甜甜地开口，两个酒窝挂在脸颊上，让人莫名地感觉可爱。
\"米琪莲\"三字如惊雷，九叔慌乱的将桌上的茶盏碰翻，新鲜的菊花茶泼湿了前襟，微微有些破音道：“莲妹？”
朱长寿一愣，连忙俯身收拾桌面，可眼神依旧偷偷地在少女与师父面上来回逡巡。
秋生和文才疑惑地看向九叔，又转头看了看女孩，两人彼此看了一眼。
“莲妹是谁？”文才悄声道。
“不知道，不过看师父的样子是有情况！”秋生压着嗓子。
女孩见状，嘴角扯起一抹甜甜地笑容：“你认识我姐姐吗？”
九叔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女孩！
秋生和文才浑然不觉九叔异常，竟又笑嘻嘻地追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女孩回头又是甜甜地一笑，梨涡更深：“我叫念英！”
“嘶……”朱长寿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一抹震惊之色，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好在秋生和文才没注意到朱长寿，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
秋生指了指文才又指了一下自己，笑嘻嘻地调侃道：“念是思念的念，为什么不叫念才，念生，为什么偏偏叫念英呢？”
文才也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念朱，念寿也可以啊！”
九叔已无暇搭理两个孽徒，目光在少女眉眼间流连片刻，所有的所有，最终化作一声不轻不重的呵斥：“你们两个不要多事！”
罢，九叔转头对朱长寿道：“长寿，收拾一下东西，等我换身衣服，同念英出发！”
朱长寿瞥见师父微颤的指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慢悠悠地点零头。
文才和秋生听到九叔的话，顿时一愣，连忙拽着起身要去换衣服的九叔：“师父，我俩呢，我俩也要去……”
“不行，你俩看家！”九叔冷哼一声。
“不要啊，师父……我俩也去帮忙！”文才和秋生哀嚎道。
“这次不知要几能回来，你姑妈能让吗？”九叔看向秋生，冷声道。
“呃……”秋生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师父，那我呢，我没人不让啊！”文才偷偷瞥了眼念英，开口道。
“你？”九叔冷笑了一声：“捕房能脱开身吗？义庄不用管了？功课不用做了？”
“我……好吧……”
秋生和文才一同怏怏地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着身边的念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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