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书院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屋檐下的铜铃被风拨弄，发出细碎声响。李明信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僵，案头摊开的白话文教材草稿上，墨迹被窗外飘来的雨丝晕染成模糊的团块。对面的林知夏正将几册新编的童话集摞成整齐的方垛，鹅黄襦裙上沾着些许墨渍，像春日里随意点染的野花。
“这些民间故事虽有趣，却难登大雅之堂。”李明信将狼毫重重搁在笔洗中，溅起的墨点落在童话集《田螺姑娘》的封面上，“圣人之言才是育人根本，岂能让这些俚俗故事占据课堂？”
林知夏指尖轻抚过被墨污的封面，睫毛轻颤：“李公子可知，城郊私塾的孩童连《三字经》都难以通读？之乎者也的文章，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书。”她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雨幕裹挟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与其在书斋里空谈教化，不如亲眼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已拎起竹伞冲进雨幕。李明信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怔愣片刻后抓起蓑衣追了出去。两饶木屐在青石板上踩出高低错落的声响，惊起檐下避雨的麻雀。待赶到城郊破落的私塾时，浑身早已湿透。
竹篱围成的院里，十几个孩子正趴在漏雨的茅草棚下，用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见到陌生人闯入，孩子们像受惊的雏鸟般缩成一团。林知夏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被雨水浸湿的童话集，书页间残留的墨香混着潮湿的水汽飘散开来：“来，姐姐给你们讲个故事。”
她的声音清润如泉，将《神笔马良》的故事娓娓道来。孩子们起初还怯生生地咬着手指，渐渐便被跌宕起伏的情节吸引，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向往。当讲到马良为穷人画下粮食时，一个衣裳补丁摞补丁的男孩突然抽泣起来：“我...我也想有支神笔，这样阿娘就不用饿着肚子织布了。”
李明信站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林知夏的发梢滴落在童话集上，洇开的字迹像绽开的墨梅。她浑然不觉，只是用袖口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泪痕，将带着体温的书塞进他怀中：“记住，读书识字就是你们的神笔。”
这一刻，李明信突然想起昨日在书院听到的风言风语。保守派们举着\"离经叛道\"的旗号，抨击新式教育亵渎圣贤。可眼前这双因故事发亮的眼睛，远比任何典籍中的训诫更有服力。他想起自己幼时捧着《论语》昏昏欲睡的模样，再看这些被童话点燃求知欲的孩子，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雨势渐歇，夕阳穿透云层洒下金光。林知夏起身时险些滑倒，李明信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如触电般僵住。林知夏耳尖泛红，低头整理被雨水打湿的裙摆：“你看，孩子们需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道理，而是能走进心里的文字。”
李明信望着她发间未干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晕，忽然读懂了她眼中的赤诚。那些被他视作俚俗的故事，原来是连接知识与渴望的桥梁。远处传来归巢的鸦鸣，他弯腰拾起被风吹落的童话集，指尖抚过模糊的字迹：“或许...我们该重新编排教材。”
暮色漫过青瓦白墙，两人并肩走在回书院的路上。李明信默默将蓑衣往林知夏那边挪了挪，看着她专注地讲述着下一个故事构思，忽然觉得，这场春雨冲刷掉的，不仅是他固执的偏见，还有横亘在传统与革新之间的那层迷雾。而真正的教育，或许就该像这些带着墨香的故事，润物细无声地滋养每一颗求知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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