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液顺着发丝一点点滑下，在发间聚集成水珠，“啪嗒”落在肩膀，像跌碎的琉璃珠般迸裂开，染湿了雪白的衣服。
吸血鬼是不怕冷的，草很清楚。
可是不管过去多久，她看着，总会忍不住要问一句——
“王上，需要吹头发吗？”
莱斯若特点点头，手里多出一个吹风机。
和草生活的日子里，每次洗发后，草都会帮他吹干头发。
所以从前总是等待头发自然风干的吸血鬼，如今在空间器皿里备着四五个吹风机。
“好，等我会儿。”草将西瓜和蔬菜收进储物袋，又细心地给菜棚里的宝贝蔬菜施上“灵力肥”。
莱斯若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等着她。
“呼——”
终于，给每株蔬菜都照菇位，草拍拍手上的灰，朝着莱斯若特走去。
她在他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微笑。
“这位顾客，我是你的专属发型师，托尼草！今日想吹什么造型？”
她话的表情倒真有那么回事。
莱斯若特刚启唇，就见那对褐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被塞进了他的嘴唇。
他下意识用牙齿轻轻咬住。
“是在通讯器里给王上分享过的番茄。”草摊开另一只手掌，掌心躺着几颗红彤彤的番茄，看着就鲜甜诱人。
她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特意留着没吃，等王上回来。”
番茄、米线……那些在通讯器里分享给莱斯若特的东西，草总会想办法为他留一份，或是再找出来。
或许，这就是等待家人归来时，那份心意独特的表达方式。
莱斯若特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话，只是咬破了口中那枚番茄。
无味的汁水弥漫在口腔。
是……酸甜的吗？
他想着草描述过的滋味，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一点点咀嚼着，仿佛在努力感受那份想象中的“酸甜”。
贴着皮肤的发丝仍在滴水，顺着脖颈滑入衣襟。
草看见了，一股脑儿将手里剩下的番茄全塞进莱斯若特的手中，然后拉着他的手腕，快步走出菜棚。
来到木屋厨房旁边，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凳子上。
莱斯若特任由少女安排，将吹风机递给她。
草却没接。
她先拿出柔软的毛巾，包裹住那些如绸缎般的黑发，轻柔地左右揉搓，吸掉发丝上多余的水分。
直到发梢不再滴水，她才接过吹风机，插上电源。
五指温柔地插进他的发间，一边来回吹着暖风，一边轻轻撩动发丝。
一号心翼翼地探到她面前，藤尖卷着一颗鲜红的番茄，殷勤地想要喂给她。
草抿紧嘴唇，故意不理。
藤蔓轻轻颤动着，叶片都耷拉下来，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
既然了要惩罚，草就不会打破自己定下的规则。
她装作没看见一号，专心致志地吹着头发。
一号灰溜溜地缩了回去，却并不愿意就此回到母巢。
它转而缠绕住莱斯若特的手腕，藤尖偶尔抬起，偷偷瞥一眼上方忙碌的草。
过了一会儿，莱斯若特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号，它以后不会了，让你不要生气。”
草在这件事上，原则很强：“王上，但它确实做错了。”
本该避免的尴尬局面，正因为一号强行将她拖拽到温泉池边，才变得难以收拾……
“我得让它明白，王上是长辈，而我是辈。有些事情上，必须要有界限。”
魔物对世间的情感认知有时过于简单直接。
一号这些年目睹她与王上亲近的相处，大概以为拉她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爱”这个字眼，涵盖着许多种不同的感情。
她与王上之间，是亲人般的羁绊，而非……那种关系。
吹风机的暖风拂动发丝，一缕调皮的发丝扫过莱斯若特的脸颊，又被上方伸下的手轻轻拢回。
一直安静着的莱斯若特抬眼往上，目光掠过少女，随即又垂下眼帘，凝视着指间的番茄，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从草的视角，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感觉到氛围有些凝滞。
或许是温泉池那场意外带来的尴尬，所以彼此不知些什么。
“王上，等会儿的饭后水果就吃西瓜吧？”草扬起笑容，主动岔开话题，“我之前给师傅摘了一个，她特别甜。”
莱斯若特捏着一颗番茄，微启薄唇，将一半送入口中，动作忽顿。
“嗯。”
简洁得近乎冷淡。
草只得再次搜肠刮肚：“王上，前几次师公吃醋，把师傅的海报藏起来，结果被抓包，被罚睡沙发了，哈哈……”
“嗯。”
呃……
草感觉话题彻底僵住了。
才过去十二，王上怎么感觉有些疏离了？
正困惑间，下方传来莱斯若特辨不出情绪的声音。
“那件事，”他语气平缓，“余会当作从未发生。”
草一怔，手中的吹风机骤然停歇。
莱斯若特忽然起身，转向她：“所以，不必费心思虑日后如何与余保持距离，也可以搬离瑰月……”
草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和王上的想法，似乎完全错开了？
那件事确实尴尬，搬离瑰月的念头也曾闪过脑海，可是……
草关掉吹风机，垂眸盯着地面自己模糊的影子，第一次真正思量起离开的可能性。
她眷恋自己的房间，眷恋精心侍弄的菜棚，眷恋烟火缭绕的厨房……瑰月的一切，早已是她扎根的土壤。
在莱斯若特眼中，草的沉默无异于默认。
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血红，又被强行按捺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王上，”草蓦然抬头，目光直直撞进他眼中，“您希望我搬离瑰月吗？”
她问得认真，甚至用上了尊称，仿佛只要他点头，她便会即刻离开。
年岁渐长，草早已通过网络的缝隙知晓了吸血鬼界域的许多往事。
王上曾拥有一位契侣，是人类界域的圣女，他们爱恨交织，绵长刻骨，王上胸口诅咒的阵法亦源于此。
十四岁那年莱斯若特的否认，想来不过是觉得她是孩，不该沾染这些晦暗往事，才含糊其辞。
而他，终究是恨着人类的。
师傅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此刻王上让她搬离，大约是这十二里，忆起了某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不愿再面对她这个活生生的“人类”了吧。
所以，借着温泉的“意外”，将她驱逐出瑰月。
草告诉自己，要理解王上。
那样深重的阴影，怎么可能轻易抹平？
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法抑制地喷薄出滚烫的愤怒。
等了十二日的相见，明明那么期待，竟然变成了这样。
原来整整三年朝夕相伴的亲情，终究比不过旧日阴影带来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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