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凤翔伯李卿率领大郑军队在中亚宣扬国威，让世人都知道遥远的东方有着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时，处在汴京的凌晨，又被文训拉进宫下棋了。
陛下一般不会正式召见殿帅，就像殿帅一般不会找陛下一样，一旦二者相遇，汴京城和大郑朝的臣民们，都会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是谁要倒霉了。
“啪嗒~”
一子落，十几颗黑子就被吃掉了，凌晨盘腿坐在龙榻上，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嘶”个不停。
难怪人家都，人老成精呢~
老文如今的棋艺已经臻至化境了，每一步都算无遗策，防的很谨慎，堵的死死的，也不中圈套。凌晨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堪堪维持僵局，而且一步步的落入下风，很难扭转颓势，更别找到突破口给他来上一下子了。
除非掀棋盘。
但老文太熟了，对自己又一直不错，没那个必要。自己又不是度厄那老秃驴，还是要点脸的。
“陛下骤然召我入宫，可是有什么吩咐？”凌晨皱着眉，眼睛在棋盘上左右乱瞄，随意的开口，想着怎么转移一下文训的注意力，然后偷偷抓走一颗子。
文训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目慈祥，只是身子和肩膀因为年纪的缘故，越发的萎缩了，再也不是十二年前初遇时的马上将军模样。
他并没有急着回答凌晨，而是轻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凌晨，感慨的叹道：“连你也长胡子了，光阴似箭，岁月不饶人啊……”
凌晨听后笑了，低头落下一子后，抬起头来直视着文训道：“人生地间，来过就足够，能留下几行名姓，更是命运垂青。古往今来，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侯将相，又有谁逃脱出去了呢？”
“唉……是啊~~”文训抬起头看向窗外，抚摸着灰白的胡须，有些惆怅：“清风朗月，寒冬秋霜，都会过去……”
偷偷扣掉一颗边角的白子后，凌晨像没事人一样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劝慰，就听到文训淡淡的道：“把朕的那两颗白子放回去。”
？
凌晨连忙伸出手来，手心朝上伸向文训，一脸真诚的解释道：“陛下，我就扣了一颗！”
文训的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脸色平静的从他手中拿过那颗白子放回棋盘上的原位，又从自己的棋盒子里拿出一颗白子，一点道理都不讲的多下了一颗。
凌晨瞪大眼睛看着棋盘上本就逆风的局势瞬间崩盘，震惊之余，脏话脱口而出——
“哎西八……”
“如今下已定，削兵、减赋、划土、建仓、修河、科举、铺路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朕却老了。”文训没有理会凌晨的瞠目结舌，既像是在对凌晨，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朕眼看着来路远，去路近。可这帮打下的老兄弟和开国功臣们，又该如何对待呢？”
嗯？
凌晨摩擦棋子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向文训。
文训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但眉眼中似乎藏着一种纠结和忧虑，好像是一种难以抉择。
“陛下的意思是……”
凌晨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去，将手伸在自己的脖子处，放平挥了挥。
文训微微摇头。
啊，不是把他们一起带去地底下吗？
“那？”
文训将双手按在棋盘上，抿着嘴唇，能够明显看到他的前门牙在嘴里轻磨。
“你是朕的心腹肱骨，甚至在扬善之上，故而有些心里话，只能对你。”顿了顿后，文训抬起头看向凌晨，一字一句的道：
“北方三镇，朕活着的时候，自信能够压得住。可若是骤然归去，朕担心他们未必会像事朕一般事于若儿。”
凌晨听的皱起了眉头。
北方三镇，指的是李遗景、申屠明光和应开疆。
他们臣服于大郑，承认汴京的中央朝廷地位，王命所指，任由驱使。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听调不听宣。
朔方的党项骑兵、九原的云中军、辽东的辽东军，都会听从枢密院的调遣。但李遗景、申屠明光和应开疆，从来没有进京面圣过。
他们有的被文训打服、有的被文训打怕、有的被文训震慑，全都很听话。
但等到文若上位之后，恐怕就未必了。
纵使面上恭敬，心里……难。
况且，同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将军队指挥权彻底收归国有，即便一两代内没事，再过几十年呢？谁又能保证不会重蹈覆辙先周的步伐？
先前出于各种原因，朝廷和这些地方藩镇达成了互相让步的妥协，但现在，文训明显是想在有生之年彻底解决。
啧……
这个不好解决呀，劲使了办不成，还会堕了朝廷的威信；劲使大了，怕是会逼的应开疆重操旧业，再来一场叩问家。
因为这件事如果真的付诸行动的话，就是朝廷不讲信用了。
还有西南的段老王爷，东南的陈瑾，还有四大行营都部署，还有那些老牌地方知府，怕是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不对，
还有一个，
殿前都点检。
下未定之时，有凌晨坐镇汴京，文训就可以放心的做事。
可如今下已定，杜宣和林济远已经不止一次的对自己明里暗里的过，该退了。
难不成这背后……
还有文训的影子？
“陛下，我觉得……其实可以先从汴京开始，再慢慢推到地方上，一层一层的来，这样稳妥一些。”
文训听后一愣，继而笑着摇头道：“你多心了，朕并没有要你辞官的意思，朕想解决的是地方，并不是解决那些人，更不可能是你。”
这话能当着凌晨的面出来，就明文训确无此意。
这样啊……
“既然陛下直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你我之间，百无禁忌，只管来。”
凌晨坐直身子，看向文训的眼睛——
“陛下想要将军权尽数收归枢密院？”
“是。”
“包括北方三镇和云南王、清泉节度使？”
“是。”
“包括江淮系旧将、老臣？”
“是。”
“也包括四大行营都部署？”
“是。”
凌晨轻轻一笑，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容置疑：
“那就摆一场酒宴吧，请大家来汴京喝喝酒，聊聊。我倒要看看，谁敢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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