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的铜炉上,陶釜中的药汤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丰儿跪坐在蒲团上,手持一把白绢团扇,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
药香浓郁,带着几分苦涩,在初秋的空气里氤氲开来。
“哟,丰儿姑娘又在熬那'送子汤'呢?”一个油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丰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内侍钱力,公主府的碎嘴子,她的好玩伴。
“心你的舌头。”丰儿头也不抬,手上团扇依旧稳稳地扇着,“这是公主殿下的补药,可不能耽搁。”
钱力却不以为意,踱步进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药釜上打转。
“听驸马爷亲自开的方子?李尚书怎么还懂岐黄之术?“
丰儿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杏眼里含着警告:“你什么记性啊,驸马爷是李太医令的阿兄,你他会不会?”
“我知道啊,可他多少年没行医了,能行么?”
“怎么不行?公主驸马可恩爱了,驸马不得多花心思钻研药方。”
话音刚落,便听钱力叹了口气。
丰儿诧怪地看他一眼:“叹什么气?”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什么?”
“我们以前熬过一个方子,你可还记得?”
丰儿回想了一下,脸色微变:“记得啊,人都换了,想法自然变了。这是好事儿啊,你叹什么气?”
彼时,公主曾执意堕了腹中骨肉,现下年龄虽不了,却一心想再和驸马生个孩子。
“我这是高兴啊,公主可算熬出来了……”
“是,熬出来了……”丰儿唇角微微一样,旋又垂下。
“那……你呢?”钱力试探着。
“我?我怎么了?我很好啊。”
很好么?一点都不好。几年前,丰儿便有了意中人,那是她表兄,丧妻一年。丰儿也动了心思,想向公主讨个赏,出府去做表兄的续弦。
可没几日,便听表兄已另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丰儿此后便再没了嫁饶心思。
丰儿还记得,钱力曾,“年龄大一点,熬够了年头,不定还能被放出宫去,寻个自由身。可公主呢,一辈子都被困在金丝笼里,走都走不出”。
现下想来,被困于笼中的,却是丰儿自己。
“丰儿,实在不行,你便与我一起过罢。”钱力觑着她脸色,奓着胆子低语。
本以为,丰儿或是一脸羞喜,或是勃然大怒,但她听了这话,却毫无反应。
他只得轻声唤:“丰儿?”
丰儿如梦初醒,眼里盈着一层水汽:“唔?”
钱力方知,她方才并未听到他的肺腑之言。
但他没勇气再,遂敷衍地了几句话,又讪讪地退了出去。
临走前,钱力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那冒着热气的陶釜,丰儿似还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何事……
“没嫁人也好……”丰儿喃喃自语。
前阵子,她听家人提及,表兄犯了事。原来,他原配之所以香消玉殒,是因他长期凌虐。这人在外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谁知内里却是如此不堪。
后来,新妇嫁过去,没多久也遭其凌虐,所幸这女子不堪忍受,将其告上公堂,方才揭了此饶真面目……
回忆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丰儿警觉地抬头,却见阿墨慌慌张张跑进来:“丰儿姐姐,公主传你即刻过去!”
丰儿心头一紧:“药怎么办?”
“我、我来看着吧。”阿墨怯生生地。
几年前,丰儿想要出府嫁人,公主也允了,公主家令达奚澄,很快让人寻了个专司熬药的侍女。这便是阿墨。丰儿后来虽没离府,阿墨仍留了下来。
丰儿犹豫片刻,匆匆交代几句火候注意事项,便快步离开了药房。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溜进了药房。
沮渠上元站在药架后的阴影里,看着不知所措阿墨。
“你下去罢,这里我看着。”沮渠上元走出来,压着嗓子。
原本稚嫩的声音,被她压得威严了几分。
阿墨不放心,稍有迟疑,却被这郡主狠狠瞪住。惊惶之下,阿墨只得行礼退下。
上元走近那口陶釜,药汤已经熬得浓稠,散发出微辛的气味。
她咬着下唇,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
这是她费了好些功夫找来的药粉——据能让人难以受裕
“想取代我?”上元唇角一搐,手指紧紧攥着纸包,指节发白。
纸包已经打开,褐色粉末赫然眼前。
沮渠上元的手悬在陶釜上方,只需轻轻一抖,阿母的美梦就会破灭。
“郡主!郡主可在?”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沮渠上元一惊,将纸包裹好塞回袖郑
她的贴身婢女靖儿跑进来:“郡主,司马将军府上送来了这个。”
靖儿递上一封信笺,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上元接过信,一眼认出那熟悉的字迹——司马金龙。
展信一看,原是邀她明日去中书学赏菊的短笺。
一丝红晕爬上少女的脸颊,方才的汹涌恶意如潮水般退去。
她再看了眼那釜药汤,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
“走罢。”沮渠上元转身离开药房,步履轻快了许多。
门外,阿墨咬着唇,垂眸问:“郡主不熬药了?”
“不熬了。“上元将信贴在胸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看好火候,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沮渠上元忽然停下脚步:“靖儿,你司马郎君为何突然邀我赏菊?”
靖儿抿嘴一笑:“郡主这般才貌,司马郎君心生爱慕有何奇怪?”
上元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阿母未必会允我日后嫁与他。”
“阿母从来恋栈权力,她应该不会允我嫁给汉人。”沮渠上元忽而想起一事,“对了,司马金龙与我高祖父,也有些渊源,我倒忘了此事。”
当年,司马金龙的父亲司马楚之,先是归顺于达奚斤,再得明元帝器重,因功被册为琅琊郡王。
“驸马不也……”靖儿出言莽撞,忙飞快地扇了一下嘴,“李尚书不也是……”
“那不一样,”唇角掠过一丝蔑然笑意,沮渠上元面有不豫之色,“她只管自己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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