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沉吟的半晌让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前是父子君臣的对峙，而其他人大多并不知道帝要听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要让大殿下赏的又是什么？
为免祸及自身，大家都尽量不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音。纵然此情此景，看多了红尘故事的仙人们心中可以摹出数个不重样的话本子，但都竭力避免自己多想出格那么丝毫。
而此时，安静的殿上，被问话的大殿下赏，看着亦望着他，却噙着泪也带着浅笑的今如夜。
良渚之国中她做了些什么？那夜里她已经的很清楚了。他是亲领帝之令，全力查探凡世之祸因果线索的唯一一人，这一开始帝未必不知，或者未必没有怀疑与末址之境的关联，选择他其中的分量他很是清楚，可并不仅仅只是代表帝的信任。然而，回到九重向帝禀告所探一路的线索时，他不知为何就存了一点私心，未曾将良渚之内的事情同帝一一详禀。
他觉得没有必要吧！不过是插曲一件而！那桩事情也并不重要，至少对于自己所查之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之最后自己得到了被予绎捷足先登拿到的那条线索。
眼下既然帝问，自己如实刚正地讲述这个不知深浅的仙，如何在人间拙劣地演了一场戏码，又如何在予绎的剑下求活下来，这些事情在这殿上清楚，就好了。不算什么大事情，这仙既然不知高地厚，那便该受什么罚就受什么罚！
但为何自己却如鲠在喉，什么也不出？
帝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他也不知道为何，就算这仙子犯了条，想必巡视仙官早就按照章程将事情经过结果尽数上禀若，每一日有多少在凡间修炼的仙家犯类似的错误，司律星君座下的仙官在九重上处罚此类事件早就得心应手了。这仙的事，依照律例处罚就好，为何一定要在殿上当众审问一番？
以功过算，这仙也算是在凡世之祸一案中有所功劳，即便功过无法相抵，也不至于要在今次凌霄殿上，给她这样一个难堪。
“大殿下，”今如夜看着帝的目光，如寒夜深山窥视猎物的一头猛兽，落在迟迟不发一言的赏身上，便提了勇气率先开口对赏道，“仙在凡世良渚所犯之事，虽二殿下言明是他所安排，但终究是仙自己一时不慎，当初殿下不也到良渚警告过仙吗？即使于殿下查案之中有些微助益，但九重律法森严，大殿下如实禀告，无需介怀。”方才二殿下予绎为自己解围话，虽然不知缘故，但今如夜听得出这是一道善意，便也顺着话头了下去。
“陛下。”赏看着今如夜故作轻松出这番话，眼见她浑身的伤痕，心中紧了又紧，这仙果真不知高地厚！僵持不言没有意义，定下心来，道：“儿臣有罪。”
帝未言，听罢此话，反而看向了予绎，问道：“予绎，你，赏何罪之有？”
予绎听此，定睛看着帝，他似乎已经很是了解这位帝父君，又似乎从未真的了解过。
方才他为这当初要拖住自己的仙开口话，不过是看出了今次一场戏后，帝不过是要以这仙所犯罪责来再次警醒六界，条律法森严任何人不得触碰。他也清楚这仙所犯之事，凡世之中清修的仙人所犯绝非少数。虽然于凡世修行的仙人们，离开了九重要清闲自由许多，但术法使用的边界一直很是模糊，那底线内外能做哪些自然更是模糊。律例不过一句仙术使用得底线是不得扰乱凡间秩序，不得损伤凡人运数，不得损害凡世命数。但底线之上，各有理解，自然各处仙人便各有各的方式。
良渚福地，今如夜行事虽犯条，但终究仍在底线之上，帝为何要大张旗鼓在朝会之上当众审议此事？
难道，仍然与凡世之祸有关？
予绎猛然想起，自己同陌桑探查此事之中，不止一次发现在那些凡世之中修行的仙人，在祸事之初的表现很是耐人寻味，似乎凡间清修让有些仙人失去了初心，祸事之初并未阻止，而是在等待祸事起的更大，自己能够在降祸事中，挣得更多的功德修为，以再提阶品。当初自己对此不以为意，因为这些仙人已经随着凡世之祸而应劫。
难道，帝是要借着这织昼仙子的事情，敲打在凡间修行的仙人，谨记条律例？哪一个原因都有些牵强。
想至此处，予绎看了一眼陌桑神君，却见他对此并不在意，没有了方才的沉静威仪，而是支颐假寐起来。
赏看予绎迟迟未答，便回道：“陛下，儿臣之罪，无需予绎来陈粒儿臣之罪在袒护隐瞒，知情不报，罪在指使凡间仙娥为儿臣之私，弄权于凡世福地，扰乱凡间秩序。儿臣已经知罪，请陛下责罚！”
“既知如此，为何不报？你查案之中有所私心，有何私心？”帝之声严厉至极。
赏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回道：“儿臣知道陌桑神君与予绎暗中同儿臣查探一样事情，为免他二人在探查之中存有私心，扰乱线索，故请织昼仙子为儿臣拦下予绎，织昼仙子不过是凡世仙，不过是碍于儿臣身份不得已接下此令。但她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九重的殿下，才出此下策。以妖之力假意扰乱良渚，故此事皆由儿臣私心所致，与织昼仙子无关。”
“哦？此话，倒是同刚才予绎的话相左，方才竟是予绎在袒护与你？”
赏紧握双拳，指节颤抖，声音沉重，缓缓道：“予绎念及兄弟之情，故，想替儿臣你开脱。儿臣自知有罪，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巧言掩盖此事。但予绎是为儿臣，请陛下不要追究他方才虚言之罪。”
帝听完赏所表，长叹一口气，道：“倒不算无可救药。当年妖鬼两族之乱，祸及六界，你们可知起因为何？”
这件事情更与帝直接相关，帝突然问到，更是无人敢答。
帝扫了皆俯首得众臣，直道：“起于兄弟阋！你们二人，众卿要时刻警醒。”
予绎看向赏，见他头上渗出汗珠，又想起自己当年三度立储之事，心中一紧，原来今日一番还有这番深意，想来前些时日应苍宫中所发生之事，帝也已然明了！而一直未发一言的帝后娘娘，看着予绎，点零头。
予绎大步走过去，同赏跪在一处，同道：“是，儿臣记下。”
“司律星君。”
“是。”司律星君再次走了出来，朝着今如夜道：“织昼仙子今如夜，于凡世擅用仙术，驱使妖物为祸，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仍触犯条，着报请陛下允准，于引雷炼仙台受神雷之刑六道，以昭条。”
“是。仙领罚谢恩。”今如夜接道。六道神雷之刑，今如夜心中苦笑，自己的这番修为，不顾尔尔，看来终究要葬送在这里，因果由他，也算是善始善终罢！
“清妙仙人。”帝道。
“臣在。”清妙仙人赶紧上前。被突然召唤，清妙仙人看了今次朝会至今，总算是知道，自己籍籍无名，更不知那什么凡间之祸，帝陛下却钦定自己来这里听朝会的原因了。
“教两位殿下引雷炼仙台如何引雷如何炼仙，六道雷刑，不必由你掌刑。由赏亲自掌刑，予绎监刑。”帝此番安排，让接令的清妙仙人一脸惊惶，看着手中敕令，不知其中深意。
“陛下。”帝后含怒道，“何至于此？”
帝微微侧身，对帝后道：“已经看在帝后之面，再结合那仙之功绩，由十道雷刑减至六道。”
“可为何要让他们兄弟二人来掌刑监刑？”帝后起身，指着自己一双儿子，质问道。
“帝后，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帝看着帝后，声音带着森冷，一句反问让帝后无可反驳。
看来，那些事情他已经知晓，而这一番也是对自己的告诫？告诫自己不该在此事上袒护自己的儿子，告诫自己，赏当年历劫凡间与情债牵扯，而自己暗中提了今如夜也算是有所推助？
柌彤扶住身形似有不稳的帝后，却被帝后拒绝，眼中深意不明。
帝离开，司仪仙官宣告朝会结束。来此一棠地仙们复盘朝会议事，似乎什么都没有议出，但似乎又听到了许多事情，三五一处私下议论着离开了凌霄殿。陌桑神君看着帝后脸上的凌厉，宽慰几句便道别，只称还有重要事情，也便紧跟着离开。
而柌彤跟着帝后娘娘，一道往引雷炼仙台而去。
引雷炼仙台，一台双面。一面是仙僚们提升修为境界，升阶品必经的雷劫之台，此面所受雷劫为雷之劫，水雷辅之；一面是犯了条律例的受刑之台，此面所受雷劫为神雷，力量至高，受刑之人除神魂身体遭受重创之外，修为若有不坚，轻则损去三分之一，重则全散。六道雷刑，清妙仙人盘算半，也觉得这仙娥受的最过于重了些。在此受刑能够活下来的，此后耗费百年千年修养神魂身体之外，修为更是难有精进。若是往常，清妙仙饶职责除了执掌刑法，还有就是核实刑法是否与条所彰道不符，今日就算自己算来算去也觉得刑法过重，但确实已经没有复耗必要了。
清妙仙让了一个不甚好的差事回来，看着这位要受神雷之刑的仙娥。今如夜，良渚的织昼仙子，曾经帝后宫中颇得帝后看重的仙娥，他虽住的远，但多少也听过，当初听闻她去了下界良渚福地，九重上的仙娥们仙童们羡慕的不少。没成想如今过去时日不多，再次回来，竟然是受刑于此。
福兮祸兮？
这个地方，平常来的人自然少。但今日不同，或许是因今如夜，或许是凌霄殿上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或许是两位殿下竟然要亲自施刑……等清妙仙人亲自将已经在捆仙索下受了赡今如夜再绑到刑台之上时，回身一看，许多仙僚已经站在雷刑波及范围自发形成的结界之外，皆窃窃私语面露惧色地看着这方。
帝明令，大殿下掌刑，二殿下监刑，这个阵仗，啧啧啧！神雷引入需帝御令，不多不少其实并不需要监刑。清妙仙人恭敬地已经低了半个身子，将引雷之法告知大殿下后，贴心告慰了一句“掌刑重要，免去自己被神雷之力击中也很重要，方才那道符文一定要在神雷之刑落到受刑之人身上前画下，不然，掌刑之人便同受刑之人一道，共受此刑了。”
“共受会如何？算违抗命名吗？”赏低声问道。
“只要刑法施下，便不算违抗命令。今日神雷之刑六道，每一道神雷之力，根据御令，乃是惩一人之力，自当击于一处，若有人同受，原本受刑之人所受自然就没那么重了。所以殿下，千万心，莫受无妄之灾。”
清妙仙人自觉万无一失，完之后，看着大殿下寒冰似的脸，听到远处已经有神雷聚拢的轰鸣，便快步离开了刑台。
然而，当一道接着一道的神雷被引下，劈击在那仙娥身上亦劈在大殿下身上时，在周围此起彼伏克制压抑的惊呼喊叫声中，清妙仙人觉得自己这个差事是到头了。怎么回事呢？大殿下不至于没听清吧？
神雷之声，铿锵轰鸣，彻响整个引雷炼仙台。原本准备去另一面接受雷劫的仙僚也掐指算了算，摇了摇头，早早离开，今日不宜！六道雷刑，每一道都劈在大殿下和那仙娥身上，第一道下来之时，仙娥已经倒地不起，捆住她的仙索，带着神雷散过的电流声刺啦作响，而大殿下在神雷之下，三道之后已经无法起身，只得单膝跪在那仙娥身旁，身姿却是高昂，看着神雷落下的方向，嘴角血迹滚落，直面下一道雷声……
柌彤在帝后娘娘身侧，亦在观刑，今日朝会之上的大多数亦在观刑之粒今日的朝会开的不顺畅，柌彤见识不多，也看得出来帝和帝后娘娘多次意见不合。柌彤跟在娘娘身侧更加谨慎心，但此时，看着刑台之上意料之外的这一幕，柌彤看到帝后娘娘眼中含着泪水和慈悲，一只手紧紧握住同她站在一处的二殿下。
柌彤心疼上面受刑的今如夜，二人也算有过交情，不知道雷刑之后，今如夜还活不活的下来。柌彤也心疼此时比她更心疼的帝后娘娘，娘娘一贯是慈母，此刻看着自己的孩儿同受此刑，心中定如刀绞。柌彤心里心疼着，也盘算着，那一框子药，给两个人用够不够？
她招呼了一旁站着已经瑟瑟发抖的奉茶仙娥，让她再去一趟处侍药医仙处，要更多的神雷之行的药来，如今倒不需要避讳什么了，引雷炼仙台之事和凌霄殿上之事，九重上必然已经传遍。仙娥听罢，抹着眼泪逃也似地离开了簇。
“绎儿，你父亲，是不是太狠了些？”帝后娘娘抹着眼泪同一旁的二殿下问道，此时雷声渐，六道雷刑已经全部施下，大殿下赏正站在倒地不起的今如夜身旁，忍着一身的伤竭力将其抱起，等待着结界散去。
予绎皱着眉亦有动容，想起此前争执，回道：“母后，帝之心，一贯如是。”
帝后看着予绎，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道：“对她是如此，对你是如此，对焱儿亦是如此……你在无根山的事情，焱儿问过我的意思，我拦下了。你总归是有办法的，千万不要让你父亲知道。我以为这些年，他有所缓和，看来同末址之境有关的人事，仍是你父亲心中难以拔出之刺，你所为，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可是孩儿不知，难道仅仅因为我的事情，末址之境才变成那根刺？”这么多年的疑问，予绎终于问出口。
“哎……”帝后看着远处，想到了一位故人，缓缓道，“一层怨结一层怨，起因是什么，母后也不尽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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