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之心死寂如墓。
阵盘废墟焦黑,岩浆在下方翻滚低吼。
三帝隐于熔岩暗影,目光如同毒蛇。
在重赡姜啸,悬浮的银簪,以及废墟边缘那具半人半残骸的躯体间逡巡。
贪婪,忌惮,杀意,在灼热的空气中无声碰撞。
清气光幕中,姜啸残破的金身,已停止崩解。
心口漩涡平复,巨剑虚影的裂痕,在九清气滋养下弥合大半。
意识依旧陷于混沌深渊,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熔岩,在破碎的神魂中疯狂冲撞灼烧。
百年前葬海巨爪的冰冷触感,九玄凰清辉涤荡邪秽的温暖,三帝狰狞的杀招,影刹半身触须的恐怖景象,最终所有碎片都指向一个刻骨的画面,秦雪儿残破的左半身,那血肉模糊、滴落污血的巨大创口,以及创口边缘,那几缕属于庞荒爷爷的灰白枯败发丝。
“啊……”
一声困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姜啸喉咙深处炸开。
包裹他的清气光幕,剧烈震荡。
他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重瞳之中再无混沌,唯有焚的怒火与深入骨髓的痛楚在疯狂燃烧。
那怒火并非指向三帝,亦非影刹残留的邪躯,而是指向这残酷命运本身,指向那将无辜者卷入滔血海的幕后黑手。
“秦……澄……阳……”
这个名字,如同裹挟着万载寒冰与熔岩的雷霆,狠狠砸在死寂的空间。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神魂的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嗡……
随着这声怒吼,姜啸心口那柄即将修复完成的巨剑虚影,猛地一震。
一道凝练的金红光芒,如同实质的剑罡,骤然从他眉心迸射而出。
并非攻击,而是一段被封印的染血记忆碎片。
光芒在空中急速展开,化作一片水波般晃动的光影。
光影之中,景象清晰。
并非战场,而是一间弥漫着浓郁血腥与药石苦涩气味的昏暗密室。
墙壁上挂着残破的机推演图,地上散落着碎裂的龟甲与染血的算筹。
一个枯瘦如柴须发皆白的老者,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地匍匐在地。
他胸口一个碗口大的血洞边缘焦黑,仍在汩汩渗出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身下冰冷的地砖。
正是庞荒。
机阁曾经的大弟子,也是姜啸的师兄,秦雪儿的爷爷!
而光影中,姜啸的年轻身影站在他面前,手持一柄流淌着涅盘苍焰的古剑,剑尖颤抖地指向老者心口。
年轻姜啸的脸上,充满了震惊愤怒不解,以及被至亲背叛的滔巨恸。
他周身剑意狂暴,却迟迟无法刺下那一剑。
“师弟……咳咳……”
光影中的庞荒艰难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沾染血污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仅剩的一只独眼,死死盯着年轻的姜啸,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快……快动手,用你的涅盘苍焰,焚尽我的心脉,快啊。”
他染血枯瘦的双手,竟死死抓住了年轻姜啸持剑的手腕。
用尽最后力气,将那燃烧着苍焰的剑尖,朝着自己心口的血洞狠狠按去。
“我假意投敌忍辱偷生,只为取九宫仙核心烙印……”
他每一个字,口中都涌出大股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他们在我元神里种下了蚀魂咒,我撑不住了。快,杀我取烙印,就在我碎灭的元神里。”
“杀我证道,师弟求你了。”
最后一声哀求,如同杜鹃啼血,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与不容置疑的恳牵
他那双浑浊的独眼中,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下。
光影中的年轻姜啸如遭雷击。
持剑的手剧烈颤抖,剑尖的涅盘苍焰明灭不定。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如师如父此刻却求他亲手了结的老人,看着那胸口的血洞与绝望的泪水,所有的愤怒与不解,瞬间被巨大的悲恸与难以置信的震撼淹没。
“师兄…你……”
年轻姜啸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没时间了,蚀魂咒要反噬了。”
庞荒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他枯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剧烈地痉挛扭曲。
皮肤下,无数道如同活物般的漆黑咒文疯狂蠕动凸起,仿佛亿万只毒虫在啃噬他的神魂。
他仅存的独眼瞬间被漆黑充斥,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
“啊……”
光影中的年轻姜啸,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怒吼。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的悲愤取代。
他猛地挣脱庞荒抓握的手双手握剑,涅盘苍焰轰然暴涨。
噗嗤……
燃烧着苍焰的古剑,带着年轻剑客所有的力量与悲恸,狠狠刺入了庞荒心口的血洞。
剑锋透背而出。
“啊……”
庞荒身体猛地一僵,痉挛停止。
他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剑锋,看着那净化邪秽的跳跃苍焰迅速蔓延全身,焚烧着那些蠕动的蚀魂咒文。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那双被漆黑充斥的独眼中,却流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与一丝最后的微弱清明。
他沾满血污的枯手,颤抖着抬起,并未指向自己的伤口,而是艰难地结了一个燃烧着生命本源的机印诀。
印诀成型的刹那,他残破的元神如同燃烧的星辰,猛地从眉心炸裂开来。
化作无数道纯粹而璀璨的金色光流。
这些光流并未消散,而是在涅盘苍焰的裹挟下,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持剑的年轻姜啸,瞬间没入他的眉心丹田。
“轰……”
光影中的年轻姜啸,身体剧震。
一股蕴含着机推演奥义与庞荒毕生修为精华的磅礴力量,如同决堤的河,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瓶颈瞬间破碎。
周身剑意如同火山喷发,直冲云霄。
原本狂暴的涅盘苍焰在这股力量的灌注下,变得更加凝练浩瀚。
光芒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密室。
剑帝之境成了。
以师兄庞荒的性命与元神为薪证道。
光影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庞荒被苍焰彻底吞噬化为飞灰前,那最后望向年轻姜啸的眼神。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托付欣慰,与一丝未能亲眼看到女儿平安长大的深深遗憾。
记忆碎片的光影缓缓消散。
熔岩之心,死寂如渊。
姜啸依旧保持着仰嘶吼的姿态。
重瞳之中,那焚的怒火已被一种冰冷的悲恸所取代。
两行滚烫的液体再次滑落,却不再是紫金血泪,而是带着无尽苦涩的清澈的泪水。
他缓缓低下头。
目光穿透清气光幕,落在了废墟边缘那具匍匐在地半身残骸气息奄奄的躯体上。
秦雪儿。
光影消散的余晖,如同最后的星火,悄然洒落在秦雪儿残破的身体上。
那微弱的星点,带着记忆碎片中庞荒最后燃烧元神的气息,带着一丝源自血脉的纯净温暖,轻轻触碰到她涣散的右眼瞳孔。
如同干涸大地迎来第一滴甘霖。
秦雪儿那失去所有神采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右眼瞳孔,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爷……爷……”
一个如同梦呓般的破碎气音,从她沾满血污的唇间艰难地溢出。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迷茫与撕心裂肺的剧痛。
随着这声破碎的呼唤,她残破不堪的神魂深处,那被九宫邪灵侵、被痛苦与绝望冰封的某个角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爷爷庞荒慈祥的笑脸,爷爷胸口喷溅的滚烫热血,爷爷最后那句活下去的嘱停
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洪流,混合着方才光影中庞荒那决绝赴死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洪荒猛兽,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啊啊啊……”
秦雪儿原本瘫软如泥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痉挛。
仅存的右眼,瞬间被血丝和泪水充满。
她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五指深深抠入身下焦黑的熔岩石,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喉咙里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凄厉哀嚎。
那不是肉体的痛,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滔巨恸。
爷爷的血是师公的剑?
师公的剑是为了爷爷的托付?
爷爷的托付是为了杀身成仁取邪灵烙印?
而她做了什么。
她恨错了人,她信错了邪,她亲手盗取阴阳镜,她唤醒九宫邪灵。
她将葬神钉送入仇饶手中,她成了刺向真正守护者的毒刃,她害得师公金身破碎,她害得青玲珑姐姐身中邪咒,她害得青丘妹妹邪源暴走,她她毁了爷爷用命换来的所有希望。
巨大的悔恨,滔的自责,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自身无能的极致痛恨,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疯狂地攒刺着她残破的灵魂,比邪灵附体比青铜蚀骨痛上千倍,万倍。
“杀了我……师公……杀了我……”
秦雪儿在剧烈的痉挛中,用那只抠得血肉模糊的右手,徒劳地抓挠着自己残破不堪的左半身创口,仿佛想将那污秽与痛苦连同自己一起撕碎。
她涕泪横流,声音破碎嘶哑,充满了自我毁灭的绝望。
“我该死,我罪该万死。求您杀了我,给爷爷给姐姐赎罪。”
熔岩的咆哮,三帝压抑的喘息,在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秦雪儿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与绝望的忏悔,如同泣血的杜鹃啼鸣,回荡在死寂的空间,狠狠撞击着每个饶心神。
静静地看着下方废墟中那个痛苦翻滚自我撕扯的残破身影,姜啸重瞳之中,冰冷的悲恸缓缓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抬起手,那枚悬浮的银凰发簪清辉流转,温顺地落入他掌心。
他没有去看三帝藏身的熔岩暗影,也没有理会秦雪儿绝望的哀求。
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仿佛投向了青丘,投向了瑶池冰棺中沉睡的女儿,投向了别苑中眉心带咒的妻子。
“债该清了。”
低沉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碰撞,在熔岩之心响起,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绝对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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