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潮生在前世学过许多诗人们对于遗憾的悼念，但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却在这场冰冷凄迷的雨幕中将那些精美绝妙的诗词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了满地铺满的雪一般的空白。
论悲伤痛苦，他不及张猎户的十之一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担心张猎户这名要强了一辈子的老猎人，会不会被这样绝望的不幸击溃。
糜姨的下葬忙活了一，二老在苦海县认识的人本来也不多了，因为物资与医疗条件的缺乏，县城里不少县民的寿命只有五六十岁，张猎户曾经认识的许多朋友，如今早已经过世。
在县城之南的荒林脚下，闻潮生与张猎户下葬了糜芳，来为她送别的也仅有他们二人。
梁木户本来跟张猎户也是多年的好友，奈何这两年腿脚不便，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疾病，开始只是腿疼，去年翻年之后，他的腿一下子没知觉了，县城里的郎中都没法治，他试了不少偏方，效果寥寥，如今也全靠一个徒弟平日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星月稀疏时，雨雪更大，二人皆往回走，张猎户回了青田木屋。
闻潮生问他不回苦海县原来的宅子了么。
张猎户不回了。
他要在这里陪妻子待到冬过去。
闻潮生将柴留给了他，然后拖着湿重的步子往回走，等他回到了自己住的宅院儿，隔着老远便看见阿水双手抱胸靠在了院门口盯着他。
院门口的上方门框处有一处比较厚实的草垛，能够遮雨，阿水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糜姨的葬礼办完了？”
见到闻潮生回来后，她便转身向着屋檐下走去。
“嗯。”
闻潮生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寒冷刺骨的蓑衣褪下，挂在了侧房门口风干。
阿水开了坛烧刀子，先前家里的烧刀子早已经喝完了，似乎是她自己今日出去买的。
两碗酒入肚，她见着闻潮生的面色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这才开口道：
“今日有人来找过你。”
闻潮生头也不抬，问道：
“淳穹，还是白龙卫？”
阿水：
“白龙卫。”
“是个疆七’的女人。”
闻潮生眉毛轻轻一扬，道：
“他是个男人，只是喜欢女装……长得也确实像女人。”
听到这里的阿水露出错愕眼神，端着酒碗的手也僵滞在半空中，她认真观察着闻潮生的脸，似乎在确认闻潮生没有逗她。
“你确定？”
闻潮生点头：
“我确定。”
阿水被他的一时间竟有些沉默，饮下手里端着的烈酒，她才又道：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你当面讲，明日你自己去找他吧。”
闻潮生点头。
今日夜里，他无心修行，也入不了状态，只觉得心烦意乱，阿水在床上打坐了一会儿，似乎感受到了闻潮生的烦躁，也不修行了，她盘着腿，脚心相对，双手捏住脚尖，正对着闻潮生问道：
“你跟那老饶感情很深？”
闻潮生盯着一旁的火盆，回道：
“当一个人一无所英走入绝境的时候，任何一丁点儿来自于外界的帮助都是弥足珍贵的。”
“若先前那时我是吊在了悬崖上的一名失足者，那他们便是悬崖上的一根根藤蔓。”
“我就是靠着这些毫不起眼的藤蔓才能活到现在。”
“但我帮不了她。”
“苦海县今年的冬要比往日更加凛冽和急促，我能等，她却已经等不及了。”
糜芳确实等不及了。
她已经等待自己的孩子太久，久到她自己都已经不再去计时，只是坐在木屋冷风灌入的窗口，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些‘孩子寄给她的信’。
糜芳不知道那些信是假的。
但闻潮生知道。
所以他接受不了。
那位思念自己孩子多年的母亲，最终死于一场无人问津的谎言。
…
一夜过去，雪雨不见停，还是冷得要死，阿水煮了些粥，她的厨艺闻潮生也不是第一次品尝了，能在边关打仗的军士，多多少少都会生火做饭，更何况是煮粥这么简单的烹饪。
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阿水回去继续修行鲸潜，而闻潮生则去见了七。
他在行王山一战擅极为严重，那一枪几乎要了他的命，若不是朱白玉医术撩，他绝不可能从鬼门关活着回来。
这么些，七的伤势虽然恢复得还不错，不过想要痊愈，估计还需要静养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似乎平日里更喜欢女装打扮，见着闻潮生之后，七问道：
“昨日你去哪儿了？”
闻潮生随口回道：
“处理了一点儿私事。”
“你昨日为何来找我？”
随着闻潮生到了檐下，七立刻上前帮着他脱下了蓑衣。
“之前你拜托老大帮忙查的那件事，我们已经查出一部分了。”
闻潮生眼神一动。
“张长弓？”
七点头。
“嗯。”
“是糜芳与张铁的儿子。”
“不过……情况和你描述的有些出入。”
闻潮生转身盯着七那张苍白俏美的面容，眸子凝实了些许。
“怎么讲？”
七拖来了两张椅子，一张放在了闻潮生的屁股后面，对着他道：
“坐。”
二人坐下，他一边捧着杯热茶喝着，一边对着闻潮生道：
“张长弓当初的确是从苦海县被挑选去参军了，当初原本去的该是张铁，但咱们齐国有个比较特殊的规定，如果家中有孩子愿意主动替代大人去参军，基本都是会被同意的，所以不少军队里，年轻人都居多，他们比起年纪大的那些人，学习更快，人也更机灵。”
“不过从文的家族或是书香门第，一般不会被齐国边关征戍，具体缘由我不太清楚。”
他着，喝了口水，继续道：
“征戍苦海县的这批人，原本是要北调的，也就是去龙不飞将军那儿，所以按道理讲，张长弓的名字应该出现在北疆，但我们的人去查过，北疆根本就没有张长弓的名儿。”
闻潮生眉头一皱。
“确定没有统计漏？”
七放下茶杯，眼神跟语气忽然之间都变得极为严肃：
“我可以拿命跟你做担保，这种事情，在齐国三疆绝不可能出现！”
“只要是军中的人，哪怕当来，当死，都一定会留有记录。”
“……话回来，一个大活人不会这么无缘无故消失的，于是，我们将那批被征戍的人行程前推，最后锁定在了王城。”
他言及此处，沉默片刻。
“他们去北疆之前，曾在王城落脚过，安排他们的是负责兵部的一位文官霍雨昕，这名官员曾从阑干阁出来，目前在平山王手下办事，白龙卫不好交涉，若是你想知道当年张长弓的去处，或许只能想办法找他问问了……”
pS：第一更。
喜欢天不应请大家收藏：(m.fhxs.com)天不应凤凰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