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上的铝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汽，混着秀兰切白材\"咚咚\"声，在堂屋里织成张暖烘烘的网。苏青刚教完苏光数学，听见院门外王主任的嗓门响起：\"苏厂长！在家吗？我拎着二斤杂拌糖来啦！\"
苏青下意识把桌上的烟盒往炕沿挪了挪——王红霞她爹送去劳改才三，莫不是那边捅了娄子？
\"光儿，快给王大妈端板凳！\"话音未落，王主任已掀开门帘，藏青色棉袄上沾着半截煤屑。
\"哎哟我的光光！\"王主任一把抱起扑过来的苏光，在他脸蛋上亲出个红印，\"比我家那混子懂事儿！\"她捏着孩子袖口的补丁，嗓门突然拔高，\"瞧瞧这针脚，秀兰妹子手可真巧！\"
苏光挺了挺胸脯，从裤兜掏出朵皱巴巴的大红花：\"冉老师我作文写得好，还要带我去看黑板报！\"苏青拍了拍儿子沾着墨汁的手背，朝里屋使了个眼色：\"去，帮你妈添把柴。\"
待秀兰牵着孩子进了灶房，他才从炕席下摸出个豁口茶杯：\"王主任，您这趟......是为了农场的事儿？\"
王主任接过茶，突然压低声音：\"人早就押到密云了，我还塞给管教两块水果糖，王红霞也老实了，每交检查比学生交作业还积极。\"
苏青往她杯里续了热水，氤氲水汽模糊了两饶表情：\"那您这趟......\"
.\"确实有事儿求您帮忙！\"王主任顿了顿，从棉袄内兜掏出张油印文件，\"主要是这事儿！您瞅瞅，市里刚下来的军属烈属就业帮扶红头文件，可国家又在精简工人，我这街道办快让唾沫星子淹了！南锣鼓巷多少军属家的孩子没着落，市里下周就来检查工作，我这......\"
纸页上\"优先解决\"四个字被红笔圈住，苏青的手指在\"精简城市人口\"条款上停住了。他明白王主任这是给他塞人来，选的时机也是帮他解决了王红霞父亲的事儿，怕是胃口不：\"您直吧，要解决多少人？\"
\"实不相瞒，200个！\"王主任的指甲掐进纸里，\"南锣鼓巷有73户军属，烈属家的孩子从十六到二十八，没工作的一抓一把！下周一市里来查，要是交不出成绩，我这主任就得卷铺盖去扫大街！\"完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青的反应。
苏青猛地站起身，煤炉里的火星溅在鞋面上：\"王主任！您这是要我摘星星啊！200个编制是要报国务院的！厂里每月工资总额由部里卡死，多进一个人都得写三次申请！\"他扯过家里的算盘，噼啪拨着算珠，\"就临时工，一人每月三十斤粮票，半斤油票，还有每个饶劳保，200个饶缺口您让厂里怎么补？\"
王主任的脸从通红尴尬，手指绞着棉袄扣子：\"我......我以为跟以前一样，开个介绍信就能往厂里送......前两年纺织厂还收了咱们街道50个呢......\"
\"那是厂里主动扩招！再两年前，那时候大炼钢都没停，啥工厂不要人，上面卡得也不紧，随便进厂。\"苏青把算盘往前一推，\"现在是精简时期，部里三令五申一个萝卜一个坑！\"
王主任不甘心：\"200个不行，150个总成吧？您看这烈属赵大爷，儿子在朝鲜战场上没了，闺女都二十了还在家糊纸盒......\"
苏青从炕席下摸出本油印手册，塑料封皮上\"工资总额管理办法\"几个字磨得发白：\"王主任，这是部里下发的最新工资政策，您瞧瞧这——各企业用工编制须报主管部委备案，超编人员工资自担，不得挤占财政拨款。\"
王主任的盯着手册上盖的红章：\"那......那临时工总好安排些吧？我们街道只要个名分，工资少点没关系！\"
苏青无语的看着王主任，想啥呢还正式工，心道我的就是临时工，正式工个别的烈属还好申请，别几百个？几十个也不要想。他放缓了语气，\"最多帮你解决30个临时工，厂里不包住宿，工资厂里发，政审必须严，黑五类一个不能要。\"
\"就这30个名额，我得先报劳资科，再经厂党委会讨论，最后报部里劳动司备案。年初机修车间招了5个临时工，光是备案材料就装了两麻袋！\"苏青重新放好油印手册继续道。
煤炉上的水壶突然尖叫起来，秀兰探出头喊：\"水开了——\"
王主任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手里的搪瓷缸早空了：\"那......那粮票油票的事儿.....\"
\"临时工不算正式编制，现在讲究自力更生，街道有困难，厂里能帮30个名额，已经是顶着雷了！\"苏青往她杯里续上热水，\"去年区里发的《临时工管理若干规定》，里头写得清清楚楚：用工单位负责工资，户籍所在街道负责粮油供应及政治审查。\"
王主任见好就收：\"那就三十个，孩子的政审您放心！这30个孩子的三代血亲我都能背出来，根正苗红得能当样板！要是混进个成分不对的，您拿我是问！\"
苏青倚着炕沿，慢悠悠摸出香烟，火柴划亮的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深沉：\"王主任，您这事儿我应下了，可总不能让我白出力吧？\"
他目光扫过里屋，传来苏光和秀兰拌嘴的笑闹声，\"您瞅瞅我这一家子，光儿都上学了，还跟弟弟挤一张炕。厂里分房更紧张，盯了几年，连个砖缝都没轮上！\"
王主任的笑容僵在脸上：\"苏厂长这话的，您为街道办分忧，我哪能不记着这份情......\"
\"您管着整个年锣鼓巷街道户籍，咱们院里有没有要退工返乡的？\"苏青吐了个烟圈，\"租我一间屋，也好让孩子们睡个囫囵觉。光儿现在懂事了，半夜想尿尿都憋着，就怕吵醒弟弟。\"他突然压低声音，\"不瞒您，前几日孩子他尿了炕，愣是把湿被褥焐了一宿，生怕我和他妈操心。\"
苏青知道，京城房屋出租，只有两个地方管，一个是国营工厂圈住的房子属于职工宿舍，一个就是街道管理的公房，大院里各家都不一样，有些是租的是街道公房，有的是厂里房管科分配的公房。杂的很。
\"嗨！瞧我这记性！\"王主任突然一拍脑门，戏做得十足，皱纹里都挤出了笑意，\"要巧不巧，前院北房那间公房正合适！机械厂老李干不动了，嚷着要回山东老家，申请在我抽屉压了半个月了。\"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像悄悄话，\"您也知道，公房空出来麻烦多，左邻右舍能争破头。上次老赵家为半间厢房，兄弟俩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我带着治保主任去才拉开！这不，我正头疼这房子该咋弄，您这是又帮我解决了难题！\"
苏青暗赞王主任真会话，也明白她压着人，不急把房子空出来，正是想着用房子做人情，心里有数的很：\"王主任，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您不知道，秀兰念叨，委屈了孩子。\"他摩挲着烟斗，语气放软，\"不过这公房租赁......手续会不会麻烦？别到时候有人眼红，给您添麻烦。\"
\"麻烦？\"王主任胸膛一挺，\"老李的申请材料我早就备齐了！明我就把文件往区里一送，后您就能搬进去！\"她掏出钢笔在掌心划拉两下，\"对了，孩子们的介绍信我连夜就开，还得附上家庭成分证明，街道办推荐信......\"
她突然顿住，狡黠地眨眨眼，\"苏厂长，您看厂里招工，需不需要街道再给孩子们开个政治思想鉴定？\"
苏青笑着摆摆手：\"王主任办事周全！不过鉴定就免了，免得让人咱们搞形式主义。\"他起身送她到门口，\"明下班我就去街道办，顺便拿孩子们的材料，到时候还得请您多费心。\"
望着王主任哼着曲走远的背影。不光王主任满意，他也满意，这不房子不是已经有了？接收烈属进厂为临时工，政策上都是很支持的，经过厂党委会议的讨论，没问题后提交给部里就行，没有什么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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