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阳光刚爬上窗台，陈红梅就夹着个笔记本走进了文艺科，脸上的笑像是用浆糊粘上去的，透着股不由分的热乎劲儿。
苏青正给张秀兰削苹果，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陈科长，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嗨，李主任家的事儿要紧！我这得一家一家全部通知到位了。\"陈红梅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直接切入主题，\"苏科长，跟你个事儿——这周休息日李主任闺女的满月宴，你和秀兰同志可得赏光啊！李主任特意交代了，让我一定请到你们夫妻俩！\"
苏青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心里暗骂李怀德——明明是想拉拢自己，偏要借陈红梅的嘴来当客。他把苹果递给旁边织毛衣的张秀兰，这才慢悠悠开口：\"陈科长，不是我不给面子，你看秀兰这肚子，七个多月了，医生得多歇着，不方便到处跑。万一路上颠着……\"
\"哎哎，苏科长你这就见外了！\"陈红梅立刻打断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李主任了，他家就在厂家属院新楼，离咱这儿几步路，保证颠不着！再了，李主任是啥人？那是关心职工生活！你看他特意让我来请，就是看重你这人才……\"
苏青心里冷笑，面上却叹了口气，\"不是我推辞，实在是秀兰这身子……上个月产检，医生胎盘低，不让乱走。\"他瞎编了个理由，指望能堵住陈红梅的嘴。
哪想陈红梅早有准备，立刻接话：\"胎盘低更得补补！李主任了，席上有老母鸡炖人参，正好给秀兰同志补补身子！你看，李主任连这都想到了，多贴心！\"
她生怕苏青再拒绝，又加了把火，\"苏科长，不是我你，这可是李主任头回在厂里办家宴，你要是不去，让李主任怎么想？是不是觉得你文艺科不给他面子？\"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苏青抬眼看了看陈红梅，只见她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透着\"你必须去\"的强硬——显然是得了李怀德的死命令，苏青要是缺席，她在李怀德那儿交不了差。
张秀兰一直没话，这会儿轻轻拉了拉苏青的袖子，低声：\"要不……咱就去坐坐？也不耽误多久。\"她知道苏青不想掺和这些事，但也明白陈红梅话里的分量，在厂里，得罪顶头上司的直属领导，没好果子吃。
苏青心里大骂，面上却露出为难的表情：\"既然我媳妇都这么了……行吧，那我就代秀兰谢谢李主任的好意了。不过丑话在前头，秀兰坐不了太久，吃两口就得回来歇着。\"
\"哎哎，这没问题！\"陈红梅立刻眉开眼笑，像是完成了什么大的任务，\"我这就去跟李主任汇报！苏科长你放心，席上肯定让秀兰同志坐最舒服的位置，谁也不会劝她多坐！\"
她又了几句李主任英明，苏科长识大体的场面话，这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青和张秀兰，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张秀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轻声问：\"非去不可吗？\"
苏青咬了口苹果，酸得皱了皱眉：\"不然呢？陈红梅拿李怀德压咱们，不去就是打李主任的脸——他刚到厂里，正想立威呢。\"他放下苹果，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不过也好，去看看也好，省得他总惦记着给咱们下套。\"
\"那你得多留点神。\"张秀兰担心地。
\"知道。\"苏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媳妇的肚子，\"到时候我就往角落里一坐，埋头吃饭少话，保证把你和祖宗平平安安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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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太阳沉到西厢房角后时，苏青才扶着张秀兰慢慢晃到李怀德家门口。
新家属楼是红砖砌的三层楼，楼道里还飘着石灰水的味道，唯独三楼最东侧这家，门上贴着红喜字，门框边挂着两串用红绸子绑的花生——显然是为了满月宴特意布置的。
\"啧啧，李主任这派头，跟咱住的大杂院比，真是上地下。\"苏青低声跟张秀兰念叨，伸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陈红梅，她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了苏青立刻堆起笑：\"哎呀苏科长、秀兰同志，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家里的女主人。
一进门，苏青就被屋里的摆设晃了下眼。
客厅不算太大，进门就见墙上挂着一张李怀德岳父的军装照，墙下摆着一套深色的木质沙发，墙角立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里面整齐码着几排烫金封面的书——在这个年代，这可是实打实的高档货。
墙上挂着幅山水画，底下的条案上摆着个景德镇的瓷瓶，插着几枝塑料花，在灯光下亮闪闪的。
\"嚯，李主任这是把文房四宝都搬家里来了。\"苏青心里嘀咕，扶着张秀兰在靠窗的沙发坐下。
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三四张圆桌拼在中间，桌上铺着干净的白桌布，这在厂里领导家可不多见。
傻柱正坐在靠厨房的桌子旁，面前摆着个空酒杯，见苏青进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赶紧起身招手：\"苏哥！这儿呢！\"
苏青扶着张秀兰走过去，刚坐下，傻柱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苏哥，您不是不来吗？咋又改主意了？\"
\"嗨，\"苏青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瓜子嗑了一颗，\"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陈科长跟催命似的，不来就是不给李主任面子。\"他顿了顿，瞅了瞅傻柱，\"你倒自在，躲这儿偷闲呢？\"
\"我这不是刚忙完嘛！\"傻柱指了指厨房方向，\"八个热菜四个凉菜，累得我胳膊都酸了！不过李主任家这灶台，比咱食堂的还好用！\"
正着，里屋门开了，李怀德穿着件干净的中山装走出来，手腕上的手表在灯光下闪了闪。他一眼就看到了苏青，立刻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老远就伸出手：\"哎呀苏科长，可把你盼来了！快，快坐这边主桌！\"
苏青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触感光滑，不像常年干活的手。\"李主任您客气了，我跟柱子坐这儿挺好，不耽误您招呼贵客。\"
\"哎，今儿来的都轧钢厂的同事，哪有什么贵客不贵客的！\"李怀德拍了拍苏青的胳膊，语气热乎得过分，\"苏科长可是咱厂的人才！搞宣传、排节目，哪样不是顶呱呱？老书记跟聊时，他可没少夸你！\"
这话半真半假，老书记确实赏识苏青，但李怀德刚到厂，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苏青心里冷笑，面上却谦虚道：\"李主任抬举了，我就是个跑腿的。\"
\"哎——话不能这么！\"李怀德故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我看了你之前做的板报记录，那叫一个生动！还有上次排的那个话剧，叫什么来着……对，《钢铁保尔》，我听陈科长，剧本就是你苏科长写的？人才啊！\"
他这么一夸，周围几个科长、副科长都看了过来，苏青瞧见中院的刘平也在，刘平对着苏青点了头，陈红梅赶紧在旁边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苏科长年轻有为，是我们厂的骨干！\"
苏青被他捧得有点高，赶紧岔开话题：\"李主任，恭喜恭喜，闺女满月，大喜事儿！柱子这手艺，您尝尝就知道了，保管比国营饭店的还地道。\"
\"哎，这我信！\"李怀德哈哈一笑，又拍了拍傻柱的肩膀，\"何师傅的手艺，我今儿可是见识了！那道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绝了！\"
傻柱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李主任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李怀德拉着苏青还要什么，这时，厨房门开了，几个帮忙的家属端着菜走出来，热气腾腾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开席了开席了！\"陈红梅高声喊道，\"各位同事，都请入座吧！李主任，您也快些入座您站着大伙可不敢入席了！\"
苏青趁机挣脱李怀德的手，扶着张秀兰在傻柱旁边坐下：\"柱子，咱就别凑主桌的热闹了，在这儿踏实吃饭。\"
傻柱点点头，眼睛却盯着端上来的菜盘子：\"苏哥，你看那道糖醋鱼，我跟你，我调的汁儿……\"
苏青没听他菜，目光扫过主桌——李怀德坐在正中间，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陈红梅和后勤科科长，陈红梅像左右护法一样，满脸堆笑地给李怀德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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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厅里的空气混着酒气，变得黏腻起来。
李怀德坐在主桌首位，领带松了半扣，脸上泛着油光，正端着酒杯跟后勤科长碰杯，手腕上的表在吊灯下晃出模糊的光斑。
陈红梅捧着笔记本坐在他下首，时不时笑着帮他续酒。
苏青这桌靠着厨房，傻柱早吃得额头冒汗，正捧着碗老母鸡炖人参汤给张秀兰盛：\"秀兰嫂子，你多喝点，补身子！\"
张秀兰浅笑着摇头，手轻轻护着肚子。苏青则慢悠悠地嗑着瓜子，目光时不时扫向主桌，留意着李怀德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李怀德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脚步有点飘，显然喝高了。他推开想搀扶的陈红梅，径直朝苏青这桌走来，嘴里嚷嚷着：\"苏科长！何师傅！我来敬你们一杯！\"
\"李主任，您喝高了，快坐会儿吧。\"苏青起身虚扶了一把，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没、没高！\"李怀德甩开他的手，舌头有点打卷，\"我…我敬苏科长！年轻有为！以后…还要多、多支持我的工作嘛！\"他着，一仰头把杯里的白酒干了，然后又给自己倒上，目光却越过苏青，落在了旁边的张秀兰身上。
张秀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往苏青身后躲了躲。苏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挡在媳妇身前：\"李主任，秀兰怀孕呢，不能喝酒，我替她敬您吧。\"
\"哎——别介呀！\"李怀德却绕过苏青，端着酒杯凑到张秀兰面前，眼神直勾勾的，带着几分醉后的放肆，\"张秀兰同志，你是厂里的宣传员，又是……又是贤内助，我得单独敬你一杯！祝你……祝你早生贵子！\"
\"李主任，真的不行，医生她不能沾酒。\"苏青语气沉了沉，想接过酒杯。
可李怀德却像没听见，执意把酒杯往张秀兰面前送，嘴里还嘟囔着：\"就、就一口……意思意思……\"话间，他那只端着酒杯的手没拿稳，酒杯晃了晃，酒液洒了几滴在张秀兰的衣襟上。
\"哎呀！\"陈红梅赶紧上前，\"李主任您看您，怎么洒了秀兰同志一身！\"
\"有你什么事儿，你先占一边。\"就在这时，李怀德借着道歉的由头，伸手去扶张秀兰的胳膊，指尖却故意擦过她的手背，还黏腻地搭了上去：\"对、对不起啊张秀兰同志，我不是故意的……\"
\"李主任！\"苏青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一把抓住李怀德的手腕，将张秀兰护在身后，脸上却挤出笑来，语气带着三分醉意七分讥讽，\"您这酒喝的，手都找不着北了！秀兰这肚子金贵，您这一碰，万一惊着胎气，我可担待不起啊！\"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像根针似的扎在周围人耳朵里。傻柱\"腾\"地站起来，一脸怒容地瞪着李怀德，手里的汤碗差点摔了：\"李主任！你咋回事！\"
李怀德被苏青挡开，又被傻柱一瞪，酒意醒了大半，看着苏青冰冷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强笑道：\"哎、哎呀，是我喝多了，喝多了……苏科长别介意，何师傅别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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