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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五月,节近芒种。
长安朱雀门外日头渐烈,南风拂过,卷起道旁柳丝袅娜,沾了些许微尘,轻落在朱漆城门的铜钉上,倒给那威严京畿添了几分柔意。
城门上悬着“朱雀门”三字匾额,乃前朝大书法家手笔,笔力遒劲,虽漆色斑驳,反更显沉厚古拙。
门内外人烟缭绕,挑担货郎、牵驴乡民、绸缎商贾穿梭不绝,喧声杂着骡马嘶鸣,织就一派繁盛烟火气象。
忽见一队紫袍道士肃然而至,约有二十余人,俱是正一教门下,神色沉静,由近千甲士护卫着,徐徐向城门行来。
楚灵曜随在李泠身后,将手中书信阅毕,低声禀道:“师傅,峨眉静玄师太死了!”
李泠正挽着缰绳,闻言陡然一惊,忙问道:“此话当真?”
楚灵曜叹道:“华山穆掌门来信,五毒教主觊觎峨眉秘笈,夜入祖师堂行凶。静玄师太遇害,其女穆星瑶与大弟子裴承钧皆命丧毒手。二弟子燕清阳为报仇,与那五毒教主一同坠江了。”
稍顿又道:“《玉女剑法》《玉壶心经》《朝暾剑谱》三册秘笈俱已失踪,穆掌门正同峨眉众弟子南下追剿五毒教主。”
李泠蹙眉沉吟,指尖轻叩马鞍,忽冷笑道:“五毒教主何时有这般能耐,竟能胜得过静玄师太?”
楚灵曜亦是颦眉:“师傅疑心其中有诈?”
李泠遥望朱雀门上斑驳的匾额,轻声道:“或是穆素风自作局,或是峨眉自家祸起萧墙。横竖不似五毒教主所为。”
楚灵曜惊道:“穆掌门岂能狠心至此?连亲生女儿也舍得?”
李泠叹道:“傻丫头,岂不闻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话音未落,忽闻南边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初时隐约,渐次清晰,如泣如诉,竟将市井喧哗都压了下去。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送葬的队伍缓缓行来。
那队伍打头的是两个披麻戴孝的稚子,约莫五六岁年纪,扎着素白的孝带,手里牵着招魂幡,幡上 “奠” 字用墨写得浓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紧随其后的是八个抬棺的壮汉,个个身材魁梧,穿着粗布白褂,腰间系着麻绳,脚步迈得极稳。那口棺材是上好的阴沉木所制,黑中泛着紫晕,棺身刻着莲纹,纹路间填了银粉,虽在白日里,也隐隐透着些清冷。
棺材两侧跟着的是送葬的亲友,男人们皆是素色长衫,头戴孝帽,女人们则一身白裙,鬓边插着白花,有的用帕子捂着脸,低低啜泣,那哭声不似嚎啕,却绵绵不绝,像浸了水的棉絮,堵得人心里发闷。
队伍末尾还跟着几个扛着纸人纸马的仆役,纸人是按人生前模样糊的,穿着浆洗得挺括的衣裳,纸马则鞍鞯俱全,只是那惨白的颜色,在五月的暖阳下,瞧着格外扎眼。
送葬队伍刚行至朱雀门前,尚未及出城,却听得东边传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锣鼓也跟着响了起来,“咚咚锵锵”,热闹得紧,与这边的哀戚气氛截然相反。
不多时,一队送亲的队伍便出现在视野里。
那领头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喜娘,穿着一身大红的袄裙,裙角绣着鸳鸯戏水,头上插着金钗,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手里拿着个红绸扎的喜帕,见人便笑着拱手。
后面跟着的是抬花轿的队伍,一共八抬,花轿用的是上等的红绸,上面用金箔绣着百子千孙图,轿檐下挂着五彩的流苏,风一吹,流苏轻轻晃动,发出 “哗啦啦” 的轻响,像是百鸟齐鸣。
花轿两侧跟着送亲的女眷,个个穿着绫罗绸缎,头上珠翠环绕,笑笑,手里提着的礼盒上也系着红绸,映得人眼晕。还有几个吹鼓手,憋红了脸使劲吹打,那唢呐声高亢嘹亮,竟把送葬队伍的哭声压下去了几分。
两队人马一红一白,一喜一悲,偏偏在朱雀门前的路口遇上了,顿时便僵住了。
送葬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腰间系着麻绳,看模样像是管事。
他皱着眉,朝送亲队伍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这位喜娘,我家主人乃致仕老臣,今日出殡入祖坟,按规矩该走大路。还请贵队稍退一步,让我们先过,也好让老大人早些入土为安。”
那喜娘一听,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双手叉腰,尖着嗓子道:“你这汉子的是什么话!我们这是送亲,娶的是户部左曹郎中家的姐,吉时定在午时三刻,耽误了吉时,你担待得起吗?再了,这路是大家的,凭什么让你们先过?该湍是你们才是!”
“你怎么话呢!” 送葬队伍里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了,往前迈了一步,“我家老大人一生清廉,为国操劳,如今走了,连条路都不能先过吗?你们娶亲是喜事,我们出殡是丧事,哪有喜事挡着丧事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你们不懂规矩礼仪?”
“笑话?我看该笑话的是你们!” 喜娘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送亲队伍里的仆役喊道,“你们,咱们能让吗?耽误了姐的吉时,心你们的皮!”
那些仆役本就有些不耐烦,听喜娘这么一,顿时便嚷嚷起来:“不能让!吉时耽误不得,让他们绕路走!”
送葬队伍里的人也动了气,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指着喜娘道:“你这泼妇!我家老爷活着的时候,连先帝都敬他三分,如今走了,你们竟敢如此无礼!这要是惊扰了老爷的魂灵,你们全家都不得安宁!”
“哟!还混灵呢!我看是你们故意挡路!” 喜娘也不相让,伸手就要去推那老太太。
送葬队伍里的后生见状,一把抓住喜娘的手腕,怒声道:“你敢动手?”
喜娘吃痛,尖叫起来:“打人了!送葬的打人了!”
这一喊,两边的人顿时便乱了。
送亲的仆役们捋着袖子就要上前,送葬的亲友们也护在老太太和棺材旁,双方推推搡搡,骂声、哭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有的站在旁边指指点点,有的劝着 “别打了,都是出门办事,让一步就过去了”,可没人真的上前拉架。
负责看护正一道士的甲士们见状,也有些骚动,一个个手按刀柄,转头看向李泠,等着她下令。
楚灵曜皱着眉,对李泠道:“师傅,这两队人闹得实在不像话,要不要让甲士们先把他们分开?”
李泠却没应声,她的目光落在了正一道士的队伍里。
只见正一掌教张陵走到两队人马中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诸位,”
张陵开口道,“红白皆是人生大事,何必如此争执?送葬为让逝者安宁,送亲为盼新人顺遂,若因争路伤了和气,反倒不美。依贫道之见,不如送葬队伍先行,送亲队伍稍候片刻,吉时虽重,可敬重逝者,亦是积德之事,左曹郎中想必也不愿落下个不敬长者的名声。”
送葬队伍的管事一听,连忙拱手道:“道长得是!多谢道长主持公道!”
可那喜娘却不乐意了,撇着嘴道:“道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吉时就这一个,耽误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凭什么要我们等?要我,该送葬的绕路,我们先过!”
张陵眉头微蹙,还想些什么,却见送亲队伍里一个年轻仆役突然冲了出来,对着送葬队伍的管事吼道:“少废话!再不让开,我们就把你们的棺材掀了!”
着,便伸手去推那管事。
管事没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到了旁边的棺材上。棺材被撞得晃了一下,送葬队伍里的人顿时炸了锅,“你敢撞棺材?!”
“跟他们拼了!”两边的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送亲的仆役抄起旁边的木棍就打,送葬的人也拿起招魂幡、纸缺武器,一时间,木棍断裂声、衣物撕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吹鼓手的唢呐被踩碎了,红绸散落一地;送葬的招魂幡被扯断,素白的布条飘得到处都是。
几个甲士想上前阻拦,却被混乱的人群推得东倒西歪。
李泠一直紧盯着张陵,见他站在人群中,看似在劝架,眼神却有些飘忽,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这张陵怕是故意要挑起混乱,好趁机脱身!
李泠来不及多想,厉声喝道:“麟嘉卫!速将乱者分隔!敢反抗者,就地拿下!”
话音未落,李泠已勒马转身,手中长剑 “呛啷” 一声出鞘,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混乱的人群。
李泠身姿矫健,骑马在人群中穿梭,手中长剑舞出一片剑花,只听 “啪啪” 几声,几个正挥舞着木棍的仆役手腕被剑风扫中,木棍 “哐当” 落地。
她高声道:“都住手!再敢闹事,以谋逆论处!”
甲士们见李泠亲自出手,也纷纷反应过来,手持长枪,迅速冲入人群,将送葬和送亲的人强行分开。
甲士们训练有素,动作利落,不多时便将两队人隔在两边,那些还想反抗的,都被长枪指着胸口,吓得不敢动弹。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 “叮叮当当” 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士兵快步走来,为首的是个女子,面容冷峻,柳叶眉微挑,一双丹凤眼锐利如刀,腰间佩着一把弯刀,正是皇城司指挥使谭花。
她身后跟着的皇城司,个个神情严肃,手持长刀,步伐整齐,一看便知是精锐。
谭花走到李泠面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属下谭花,奉命前来接管龙虎山戴罪道士。不知此处为何如此混乱?”
李泠收剑入鞘,指了指两边的人群,语气冰冷:“送葬与送亲队伍争路,引发骚乱。谭指挥,先让人驱散围观者,再将这两队人看住,稍后再做处置。”
“是。” 谭花应声,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下令:“一部分人驱散围观百姓,另一部分人看住这两队人,不许任何人离开!”
士兵们领命,迅速行动起来。
围观的人见皇城司的人来了,纷纷散去,只留下几个胆子大的,远远地看着。
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李泠转头看向正一道士的队伍,目光扫过一个个紫袍道士,却唯独没看到张陵的身影。
她心中一紧,快步走到道士队伍前,厉声问道:“你们的掌教张陵呢?”
一道士抬头,朗声大笑:“贫道不知!”
“不知?” 李泠的脸色骤变,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结。
她一直以为张陵是戴罪之身,不敢轻举妄动,却没料到他竟如此大胆,借着混乱逃脱。
正一道本就是戴罪之身,如今掌教逃脱,这无疑是蓄谋已久,一股怒火从心底喷涌而出,李泠猛地拔出剑,剑尖指着那些道士,怒吼道:“正一道士!当真找死!本宫给你们体面,你们却弃如敝履,真当本宫不敢杀人?!”
这般着,周身杀气瞬间冲至顶峰:“全军听令!全部宰了,头颅悬挂城头,以儆效尤!”
“公主且慢!” 谭花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要阻拦,“中枢有令,龙虎山道士需押解入京审问,不可擅自处决。若杀了他们,恐难向中枢交代!”
“交代?” 李泠冷笑一声,眼神中的杀气更盛,“本宫今日便担下这罪责!张陵逃脱,定是有人暗中谋划,这些道士留着也是祸患!不必多言,动手!”
麟嘉卫从来都是无法无的主,听了这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纷纷抽出刀,将那些龙虎山道士围了起来。
其中三人一组,一人举枪,两人用粗麻绳将道士们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强行将他们按跪在朱雀门前的石板路上。
石板路被日晒得滚烫,道士们的膝盖一接触,便觉炙热,可却无一人出声求饶。
数十兵卒从军后走出,一齐抽出长刀,列队道士身后,静等令斩。
李泠毫不废话,大喝一声:“斩!”
只听 “噗嗤” 一声闷响,一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石板路上,染红了一片。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闷响接连响起,一颗颗头颅相继落地,鲜血顺着石板路的缝隙流淌,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那些被看住的送葬和送亲队伍的人,见此情景,吓得浑身发抖,有的甚至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不多时,所有龙虎山道士都已被处决,甲士们用绳子拴住头颅的发髻,将它们一个个悬挂在朱雀门的城头垛口上。风一吹,头颅轻轻晃动,面目狰狞,犹在滴血。
李泠站在一旁,看着城头的头颅,眼中的怒火稍减,却依旧冰冷。
她转头看向谭花,沉声道:“谭指挥,送葬与送亲队伍寻衅滋事,扰乱城门秩序,还间接导致张陵逃脱。你将他们全部带回皇城司大狱,细细审问,务必查清他们是否与张陵逃脱有关,不可放过任何线索。”
谭花点头应道:“属下遵命。”
完,她便指挥皇城司士兵上前,将送葬和送亲队伍的人全部控制起来。
士兵们先打开送葬队伍的棺材,见里面是一位老年男子的尸体,穿着官员寿衣,身上没有异常,便重新盖好棺材。
随后,士兵们又掀开送亲队伍的花轿帘子,见新娘缩在轿中,浑身发抖,头上的凤冠歪斜,脸上的红妆也哭花了,眼神中满是恐惧。
谭花命人将新娘扶出来,与其他人一起,用绳子串联起来,押往皇城司大狱。
李泠看着队伍远去,努力按下心中怒气,转头看向楚灵曜,语气严肃:“灵曜,速去寻郑秋,告知他张陵逃脱的消息。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李泽在背后搞鬼。让郑秋务必心,提防李泽的暗算,同时派人追查张陵的下落,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找出来!”
楚灵曜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师傅放心,我这就去!”
完,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径直朝着长安城疾驰而去。
李泠望着楚灵曜的背影消失在城门内,又看了一眼城头悬挂的头颅,眼神复杂。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对身后的甲士道:“入城。”
甲士们齐声应和,排成整齐的队列,跟在李泠身后,缓缓走进朱雀门。
城外里许,有古槐如盖,枝叶虬结,浓荫蔽日。
树影下,曹子鱼穿着一身浅青色道袍,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丝沉稳,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一幅山水图,正轻轻摇着。
张陵则依旧穿着那身紫色道袍,只是道袍上沾了些尘土,他的须眉倒竖,眼神中满是暴虐之气,双手紧握成拳,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怒气而变得凝滞。
两人朝着朱雀门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城头悬挂的头颅在风中晃动。
曹子鱼见张陵神色激动,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师兄勿怒。众道友殉道,非为私义,实为正一昌大之基。头颅虽悬,丹心不灭。”
张陵振袖冷笑,紫袍猎猎如涌云:“百年清修,一朝悬首城门,此乃尔等所谓昌大门庭?”
曹子鱼收起折扇,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张陵,沉声道:“师兄,你需明白,如今的局势,并非表面那般简单。朝堂之上,长公主与大公主明争暗斗,看似势均力敌,可下依旧安稳,百姓依旧安业,一切只因梁王这镇海蛟龙尚在。
梁王手握重兵,深得民心,是朝堂最后的擎巨柱。只要梁王不死,无论是长公主、大公主,还是其他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一切鱼龙都要俯首低眉。”
她顿了顿,继续道:“可一旦梁王这蛟龙陨落,下必乱!届时,各方势力都会趁机崛起,争夺下。而魏王乃先帝唯一子嗣,只需振臂一呼,下英雄定会纷纷归附。
到那时,正一便可凭借与魏王的渊源,成为国教,受万民供奉,享无尽荣光。今日牺牲的师兄们,也能含笑九泉。这才是正一真正的昌盛之局,师兄,你难道不明白吗?”
张陵面上怒色渐褪,忽嗤笑一声,振袖远去,紫袍翻涌若垂之云:“蛟龙安在?”
曹子鱼急声应答:“五云山耆数精舍!”
语未尽,张陵身形稍滞,身后昆吾剑嗡然长鸣,青光出鞘三寸,龙吟之声响彻林壑。
张陵并指压剑,眉峰乍挑,似惊似喜,旋即化作唇边一缕寒笑:“耆数精舍?善哉!妙哉!道统千秋恩怨,竟于此断。”
言毕拂尘振衣,身形陡起。
但见紫影掠空如孤鹤翔霄,倏忽没入苍茫山色之郑
唯余古槐垂荫,落英簌簌覆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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