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那样艰难，梅子澜也没忘记要鼓励喜宝。
此刻谭福看着喜宝这般难过，忽得攥紧了藏在身后的一封信。
他平日最不喜欢喜宝跟梅子澜之间有悄悄话，如今梅子澜竟叫他转交这封信，他真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可这会儿喜宝这般难过，他又开始于心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封信拿出来，递到了喜宝面前。
“他非叫我交给你的，他希望你看了信，能够好好振作起来。”
……
虽万分不舍，但喜宝却不能追回京城。
梅子澜这个赚钱的大头已经没有了，若是连她也回京，喜联社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戏班当年不嫌弃她是女子，供她吃穿，叫她学戏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她能回馈戏班这一？
她若为一己私欲放弃一切，就是宋有贞的在之灵也不会饶恕她。
就这样春去秋来，夏花冬雪，不知不觉，喜宝跟着尚雅班，一起在松江府度过了三个年头，期间还送走了因孝期结束要回京唱戏的萧永华和谭福他们。
本来她也该一起回去，是田无际写信给叶荣臻，表明喜宝在京戏上的造诣不凡，不该在京城埋没，宋有贞也已经不在了，他请叶荣臻慎重考虑，提前放喜宝出科，正式加入他的尚雅班。
这两年喜宝为喜联社赚了不少钱，早还完了她当年的开销。
叶荣臻又不是个老顽固，当然知道喜宝继续跟着田无际留在松江府才有出路，立时同意了。
可喜宝却没有同意，她虽搬去和田无际他们同住，但坚持保留喜联社学员的身份，所赚包银依旧还分出大半寄回给叶荣臻。
但叶荣臻为人一不二，纵使条件艰难，也不会收，更何况如今戏班有戏唱，不缺钱了，故悉数退回。
喜宝只好又是资助，好了入科七年，所赚银两皆交给戏班，就要交满七年，少一分一秒都算失约。
因为喜宝的骨子里始终有份执拗。
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融入喜联社，她和喜联社唯一的联系就是宋有贞，只要她还保持着这份联系，那就好像宋有贞还活着一样。
她觉得宋有贞也会希望她如此做的。
前阵子铺盖地的枪响声，好像到处都在打仗，唐曼茹早早地就领着她住到了洋饶租界来避难，堪堪躲过了一劫。
这她站在窗前看着新鲜出炉的报纸，发现世道变了。
皇帝不叫皇帝了，改叫总统了。
新政府发布了许多诏令，新的京城设立在金陵城，北京不再是京城了，松江府也改成了沪上，以后没有这府那府，都叫省，叫市了。
最值得喜宝等女伶高心是：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登台唱戏了。
他们还给髦儿戏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坤戏，唱髦儿戏的女伶就叫做坤角儿。
坤戏？
坤角儿？
喜宝将这两个词在心中默念百遍，依旧觉得甚好。
“师兄，”喜宝回头看向推门进来的文中君，“该回北京了。”
“啊？什么？”
文中君一脸的错愕，他手里还捧着一箱新做的点翠头面，是喜宝想要送给梅子澜的。
梅子澜还算幸运，回京城修养了一年多，就又可以唱戏了。
不过吴月仙就没那么幸运，自打他因为给梅子澜排戏太满，害他过早倒仓之后，他就整日神神叨叨的，经常偷偷帮梅子澜推掉工作，也不叫他接戏班里的戏，就怕再累坏了他的嗓子。
叶荣臻找他聊过几次，叫他不要影响到梅子澜的声誉，可他就是不通。
后来叶荣臻没法子，只好换了个人来带梅子澜，不叫吴月仙再管梅子澜的事儿了。
吴月仙从此一蹶不振，又恢复成喜宝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闷头不话的人，确切地，是比那时还要不堪。
他整个人没有生气了。
这当然怪不得梅子澜，但终归是因他而起。
所以戏班里的学生们总拿这些三道四。
长久下去，梅子澜也确实没法在喜联社待了。
今年刚好他出科，正好有个叫冯耳的知名票友找上他，要当他的经理，把他打造成真正的名角儿，他便决定不坐班，跟着冯耳走了。
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梅子澜要唱他出科之后的第一场戏。
文中君手里的这套点翠头面，就是喜宝专门准备了，要给他镇场子的。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老板！咱们在沪上唱得好好的，是钱赚得不够多，还是结交的权贵不够多，偏要回北京去从头开始？”
文中君是真的不想回北京，他在那儿有太多不美好的回忆。
而且北京虽然现下不是国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经的权贵可都还没搬走呢。
那边和沪上可不一样，沪上这边有钱就是大爷，那边却更看重你祖宗三代都是谁。
他文中君作为刘喜宝的经理，如今在沪上可是如鱼得水，多少上流人士见了他都要喊一声文老板，与他称兄道弟呀？
可要是回了京城，他就屁也不是了。
喜宝才不管他想什么，她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我不管，你过这辈子给我当牛做马，如今我要回去，你不跟我走？”
文中君这回是真的傻眼了。
“真的要回去？”
“嗯，回去，现在就走的话，还能赶上喜君登台。你我亲自带着这头面去后台，他会不会吓一跳？”
文中君老大的不高兴，把手里的头面顺手往桌上一扔，靠着桌子冷哼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子！你省省吧，人家现在可不叫喜君，改叫畹卿了。他连你们喜字科的这个喜字都不想要，摆明了就是不想跟你们这些旧人有分毫关系。
再你们三年都没见了，他怕是连你长什么样儿都忘了吧。”
“你别人之心啊！畹卿本就是子澜的字，中间那个畹字，还是我帮他想的。再就算他与喜联社有什么恩怨，那也是戏班里有人负了他，他可从没负过戏班。”
喜宝只顾收拾东西，才不管文中君什么。
她要回去给梅子澜送礼也不过是个借口。
她真正想要看到的是宇文世科落下神坛。
如今都没有皇上，没有朝廷了，他这个皇上身边的宠臣，也该没用了。
此时不回京踩他一脚，更待何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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