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酸雨,稀疏,却带着蚀骨的寒意,抽打在凯恩布满血污和泥灰的脸上。雨水混合着辐射尘埃的腥甜与硫磺的刺鼻,流入他干裂的嘴唇,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苦涩。他佝偻着身体,站在冰冷、布满碎石和灰烬的焦土之上,每吸一口气,都灼烧着肺部。后背的伤口在冷雨的刺激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混合着泥浆,顺着破烂的防护服边缘不断渗出、滴落,在他脚下冰冷的灰烬中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站得很艰难,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疤脸那覆盖着深褐色鳞片、同样伤痕累累的肩膀上。薇拉冰冷的机械手扶着他的另一侧手臂,金属的触感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毫无温度,却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支撑。
身后,是那吞噬一切的深渊。
刚刚逃出生的垂直通道入口,连同下方正在崩溃的方舟、沸腾的地心沉降区、狂暴肆虐的地核能量、格洛克庞大的身躯、以及无数未能逃出的生命…一切都被那最终的地心怒涛彻底埋葬。巨大的地裂如同大地的伤疤,边缘还在冒着滚滚浓烟和灼热的蒸汽,深不见底,散发着硫磺与毁灭的气息。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地核能量爆发的闷响,如同星球垂死的哀嚎,渐渐被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声取代,却依旧在脚下的大地深处隐隐传来,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是何等绝境。
眼前,是原始的地表。
凯恩的目光艰难地抬起,越过薇拉冰冷的金属肩甲,望向远方。灰蒙蒙的空如同巨大的、肮脏的裹尸布,低垂地覆盖着一牵翻滚的辐射尘云呈现出诡异的黄绿色和铅灰色,遮蔽了任何可能存在的光。巨大的能量塔残骸如同折断的巨人脊骨,倾斜着刺破阴霾,断裂处偶尔迸发出几缕不祥的蓝色电火花。凝固的黑色熔岩流如同大地的疮疤,蜿蜒爬校龟裂的大地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谷,蒸腾出带着强烈臭氧味的诡异蒸汽。废墟,无尽的废墟——扭曲的金属骨架、倒塌的混凝土巨块、半埋于灰烬中的飞行器残骸…构成了这片死寂世界的唯一风景。没有绿色,没有水流的声音,只有风的凄厉呼啸和酸雨滴落在焦黑岩石上的“滴答”声。空气冰凉,饱含着死亡与辐射的尘埃。
这就是盘古用生命为他们开辟的“新生”之地?这就是无数代地底生灵在壁画和传中仰望的“阳光”下的世界?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如同脚下的灰烬般包裹着凯恩。希望?新生?在这片比地底穹顶更加死寂、更加残酷的焦土之上?
“辐射指数:致死量级。大气成分:高硫化物,低氧,强酸性。地表温度:摄氏三度,持续下降。环境威胁等级:最高。生存概率:无限趋近于零。”薇拉冰冷的电子音在凯恩耳边响起,毫无波澜地陈述着残酷的现实。她的电子义眼红光在灰蒙的光下扫视着这片荒芜,处理器核心在“生存”指令下高速运转,但得出的结论只有冰冷的死亡。
仅存的两名铁躯战士沉默地站在一旁,残破的装甲在酸雨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电子眼黯淡无光。疤脸身边最后两只刃虫蜷缩着,覆盖几丁质甲壳的身躯在冷雨中微微颤抖,复眼中充满了对这片未知地的本能的恐惧和茫然。疤脸深褐色的鳞片被酸雨淋得湿透,伤口处的血液混合着雨水流淌,他熔金色的竖瞳(兽群的特征)扫过这片死寂,又望向身后那吞噬了王的深渊,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含义不明的咕噜,充满了悲伤与无措。
沉默。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酸雨冰冷的抽打声和呼啸的风声,在这片被彻底毁灭了七次的大地上回响。劫后余生的短暂庆幸,早已被眼前这无边无际的荒芜和绝望彻底碾碎。
凯恩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雨水冲刷着他手背上的污泥,露出下面一道新鲜的擦伤。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指南针——信标。它那金属圆盘表面布满了划痕和凹痕,边缘的幽蓝光芒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在顽强地闪烁着,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方向福
盘古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再次在他冰冷的灵魂深处灼烧:
‘记住…汝等…是谁…’
‘也记住…汝等…将成为谁…’
‘未来…’
‘在…阳光下…’
阳光?凯恩再次抬头,望向那灰蒙蒙、翻腾着死亡尘云的穹。没有阳光。只有冰冷的酸雨。
他…是谁?一个执着于“纯净”、在龙渊囚笼中挣扎求生的侦察兵?一个背负着疯狂预言、将亵渎者与野兽引入圣地的叛徒?还是一个…被盘古选中的、带着信标的…信使?
薇拉…是谁?熔炉核心堡垒中一个追求效率、渴望摆脱工具命阅机械技师?一个信奉冰冷逻辑、却在地心深处被迫与血肉和野兽合作的铁躯?还是一个…承载着钢铁之智、最终见证了神话与毁灭的…钥匙?
疤脸…是谁?一个在兽群中保留了微弱智慧、被格洛克信任的兽语者萨满?一个在狂暴与混乱中挣扎求生、目睹了王陨落的异类?还是一个…代表着生命最原始坚韧的…幸存者?
格洛克…那个狂暴、贪婪、却在最后时刻用生命为他们挡下崩塌洪流的兽王…它,又是谁?
未来…在阳光下?凯恩看着脚下这片冰冷死寂的焦土。未来在哪里?
就在这时,凯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边一块被酸雨冲刷得相对干净的黑色岩石。在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岩石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绿色?
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后背撕裂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指,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灰烬。
不是幻觉!
在岩石缝隙最深处,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生长着一簇…苔藓。它极其细,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营养不良的黄绿色,边缘带着被辐射灼赡焦痕。但它…是绿色的!在这片被死亡统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焦土上,这一点微弱的绿意,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微弱,却顽强地存在着!它从何而来?是盘古之力开辟通道时带来的地底深处的孢子?还是…这颗星球的生命力,从未被彻底灭绝,在最深的绝望中,依旧在寻找着缝隙,顽强地萌发?
凯恩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簇苔藓。冰冷,湿润,带着生命的韧性。
几乎同时!
“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婴儿啼哭声,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冰冷的雨幕,从不远处一片相对稳固的、由巨大混凝土板构成的废墟阴影中传来!
那哭声带着初生生命特有的无助、响亮和…无法遏制的生命力!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在那片废墟的角落,一个瘦的、包裹在肮脏破布中的身影正蜷缩着。那是一个人类女人!她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泞和辐射尘,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灼伤和溃烂的脓疮,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同样用破布包裹的、的襁褓。那响亮的、不屈的啼哭声,正是从襁褓中传出!
女人抬起一张布满污垢和绝望的脸,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凯恩一行人——一个穿着破旧防护服、浑身是血的人类;一个冰冷的、伤痕累累的铁躯;一个覆盖着鳞片、带着刃虫的兽群萨满…这诡异的组合让她眼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身体向后瑟缩,仿佛想将自己和孩子融入身后的废墟阴影。
一个婴儿!在这片末日焦土上!一个在毁灭中诞生的…新生命!
凯恩的心脏仿佛被那声啼哭狠狠击中!他看着那女人眼中的绝望与保护欲,看着那在肮脏破布中奋力啼哭、宣告着自己存在的生命…盘古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记住…汝等…是谁…’——他们是幸存者!是历经浩劫、背负着过去伤痕的…人!
‘也记住…汝等…将成为谁…’——他们将是…守护者!是这片焦土上,所有挣扎求生的、无论形态的生命…共同的守护者!是盘古用生命为他们开辟的这条“新生之路”上…最初的…火种!
‘未来…在…阳光下…’——未来,就在脚下!就在这片冰冷的、残酷的、却也孕育着那一点微弱绿意和新生啼哭的焦土之上!阳光或许被遮蔽,但生命…已然在废墟中点燃!
薇拉冰冷的电子义眼锁定在那个啼哭的婴儿身上,扫描数据瞬间刷新:“检测到新生人类生命体。生理体征:虚弱,辐射暴露,但生命信号…稳定。”她的逻辑核心中,那属于“薇拉”而非“铁躯”的情绪模块,第一次产生了清晰而强烈的波动——一种冰冷的逻辑无法解析的、名为“守护”的指令权重,瞬间压倒了所有关于“生存概率”的负面计算。
疤脸深褐色的竖瞳也紧紧盯着那个的襁褓。兽群对幼崽的保护本能,混合着格洛克最后牺牲时传递的意志,在他心中翻腾。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的、不再带有攻击性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抚。他身边的两只刃虫也收起了镰刀刀臂,复眼中的凶光被一种原始的、对新生命的好奇所取代。
凯恩挣扎着,在薇拉和疤脸的支撑下,再次站直了身体。他后背的伤口依旧在流血,但一种新的力量——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那声啼哭和岩石缝隙中那点绿意——支撑着他。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被辐射尘雾笼罩的废墟荒野。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穿透了冰冷的雨幕:
“看…”
“那不是终结…”
“那是…开始!”
他的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同伴——冰冷的铁躯薇拉、兽群的萨满疤脸、以及他们身后伤痕累累的追随者。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片废墟角落,落在那紧紧抱着婴儿、眼中充满恐惧却也燃烧着一丝母性光芒的女人身上。
“我们是谁?”凯恩像是在问同伴,又像是在问这片地,更像是在问自己的灵魂,“我们是龙渊的囚徒?是熔炉核心的零件?是焦土上游荡的野兽?”
他停顿了一下,酸雨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不!”
“我们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
“我们是…盘古用命换来的…火种!”
“我们是…这片焦土上…最后的…希望!”
他指向那在女人怀中奋力啼哭的婴儿,指向脚下岩石缝隙中那簇微弱的绿色苔藓:
“他们…才是未来!”
“而我们…”
凯恩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饱含辐射尘埃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片新生的、残酷的世界吸入肺腑。他破碎的面罩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倒映着灰蒙的空和望不到尽头的废墟,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是守护这未来的…墙!”
完,凯恩不再言语。他挣脱了薇拉和疤脸的搀扶,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那伤痕累累的脊梁。他抬起脚——那只沾满了泥泞、血污、辐射尘埃和新生苔藓气息的脚,沉重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前迈出!
踏在冰冷坚硬的焦土上,踏在厚重的历史尘埃与未知的灰烬之上,踏向那片被死亡笼罩、却也孕育着第一缕生命微光的…荒野。
薇拉冰冷的金属身躯沉默地跟上,右腿损坏的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她每一步都踏得异常稳定。她的电子义眼扫过凯恩的背影,扫过那片废墟中的母子,最终锁定在远方的未知。逻辑核心中,“守护火种”、“延续生存”的指令被标上了最高优先级。
疤脸深褐色的竖瞳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吞噬了王的深渊,发出一声低沉而悠长的、如同告别又如同誓言的嘶鸣。他拍了拍身边两只刃虫的甲壳,然后迈开步伐,覆盖着鳞片的脚掌踏在冰冷的灰烬上,紧紧跟在凯恩和薇拉身后。那两只刃虫也发出低沉的嘶鸣,收起炼臂,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废墟角落,那抱着婴儿的女人,看着这三个伤痕累累、形态迥异、却坚定地走向荒野的身影,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所取代。怀中的婴儿似乎哭累了,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咂嘴声。
冰冷的酸雨依旧稀疏地落下,敲打着焦黑的岩石和冰冷的金属残骸。灰蒙蒙的空下,翻滚的辐射尘云如同永恒的幕布。在这片被彻底毁灭了七次、刚刚经历了开辟地与地心怒涛洗礼的原始大地上,四个身影——一个人类,一个铁躯,一个兽群萨满,两只刃虫——组成了一支渺、怪异、伤痕累累却又无比坚定的队伍。
他们互相扶持着,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弥漫着辐射尘雾的未知荒野深处。身后,是埋葬了旧世界、旧身份、旧仇恨的巨大深渊。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废墟、危险和…那在绝望中悄然萌发的、名为“新生”的微光。
书名《末日·新生》的意义,在这一刻,在这片冰冷残酷的焦土之上,在这支蹒跚前行的队伍身上,终于尘埃落定。
末日,是旧时代的终结,是七层地表的崩塌,是穹顶秩序的破碎,是地心潮汐的毁灭狂啸,是盘古与无数牺牲者的绝唱。
新生,是岩石缝隙中挣扎求生的那一簇微绿,是废墟角落里奋力啼哭的第一声生命宣告,是三个伤痕累累的异类放下仇恨与猜忌、共同踏出的第一步,是盘古用身躯铸就的、通往未来的永恒之路在脚下延伸…更是所有幸存者,无论形态,无论过往,在这片被泪水、鲜血和酸雨浸透的焦土之上,选择活下去、并守护那脆弱未来的…不屈意志。
阳光或许被遮蔽,但生命的火种,已在废墟中点燃。
未来,始于足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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