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指尖的白瓷杯转得越来越慢,杯沿凝着的水汽顺着弧度往下淌,在茶盘上洇出的圈,像给杯底的玉雪莲影子镶了层水晕。那影子是用西域墨玉磨成粉,调了松烟墨画上去的,此刻被杯里腾起的热气熏得微微发涨,原本清晰的花瓣边缘渐渐模糊,倒像是真的雪莲在土里扎根时,根须悄悄往暗处蔓延的模样。
她从抽屉里摸出柄银质刻刀,刀头细得像根麦芒 —— 这是师父亲手打的工具,刀身缠着风族的韧草,握在手里既稳又不硌。案几上摊着的玉屑泛着月光白,都是今早磨玉时筛出的细料,每粒都比星麦的种子还,却在光里透着温润的光。林婉挑出最匀净的一把,放在掌心呵了口气,水汽让玉屑微微发黏,正好能捏住。
刻刀的尖落在玉屑上时,发出极轻的 “沙沙” 声。她的手腕悬得极稳,指尖的力道控制得刚好,既不会把玉屑刻碎,又能留下浅浅的痕。第一粒玉屑上的星麦纹刻了三刻钟,麦秆的弧度要像师祖母绣帕上的那样,微微往左边倾,仿佛正被风推着;麦芒得刻七根,每根的尖都要带点弯,像沾了露水的重量。刻完对着光看,纹路浅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对着月光转半圈,才能发现玉屑表面浮着层极淡的银辉,那是刻刀划过玉质留下的痕迹,像给玉屑系了条隐秘的丝带。
“这性子倒像极帘年的雪芝。” 苏瑶的声音从药柜那边传来,她正用软布擦拭玉雪莲,花瓣上的刻痕在月光里忽明忽暗 —— 那是去年林婉初学刻玉时留下的,第一刀就偏了,在花瓣边缘凿出个豁口,当时她急得掉眼泪,苏瑶却笑着:“雪莲在雪地里扎根,哪能没点磕碰?这些痕啊,都是它往下钻的力气。” 此刻再看,那豁口处竟被后来的刻刀巧妙地改成了片叶子,叶尖还带着点卷,像是被风雪吹过的模样。
林婉的刻刀顿了顿,第二粒玉屑的星麦纹歪了半分。她忽然想起师祖母的绣帕,那帕子边角都磨白了,上面绣的星麦田远看平平无奇,近了才发现,每株麦子的根须都绣得不一样,有的缠着水族的蓝线,有的混着火族的红绒,最妙的是帕子角上,三族的图腾缠成个的结,不细看只当是块普通的补丁。“师娘,您这些玉屑埋进土里,雪莲真能顺着纹路长吗?” 她的刻刀在玉屑上轻轻打了个圈,把麦秆的根刻得深了些。
苏瑶呷茶的动作停在半空,杯底的茶梗果然竖得笔直,像株站在雪地里的雪莲。“去年春埋的那捧碎玉,你还记得吗?” 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花盆里,那里栽着株真雪莲,根须正从盆底的孔里钻出来,缠着块的玉片 —— 那是前年磨玉时掉的边角料,上面还留着没刻完的半朵花。“当时你玉太硬,根须绕着走,结果呢?”
林婉的脸微微发烫。去年她确实不信玉能养根,可上个月翻盆时,分明看见雪莲的根须在玉片上钻出细密的坑,坑的形状竟与玉片上未刻完的花瓣重合,像是根须在帮着把花刻完。此刻刻刀下的玉屑忽然变得温热,想来是掌心的汗渗了进去,星麦纹的刻痕里凝着点水汽,倒像是玉屑自己在呼吸。
药柜上的玉雪莲忽然轻轻颤动,花瓣上的刻痕在月光里连成串,竟与林婉刻的星麦纹隐隐呼应。苏瑶伸手摸了摸花瓣,指尖的温度让玉质微微发暖:“你磨的这朵啊,比我年轻时刻的泼辣多了。” 她指着花瓣中央最深的那道刻痕,“当时你怕刻不透,一刀下去用了十足的劲,结果玉没裂,反倒从痕里透出点青来 —— 这就是玉的性子,你对它狠,它反倒把劲都往里头收,长成自己的骨。”
林婉的刻刀越来越快,案几上的玉屑渐渐堆成的山。每粒玉屑上的星麦纹都不一样,有的麦芒长些,有的麦秆弯些,最特别的是粒带着点青的玉屑,她特意在星麦的根须处刻晾火族的火山纹,又在火山纹的边缘刻了圈水族的波浪纹,像雪山上的融水流过麦田的模样。刻完忽然发现,这些玉屑凑在一起,竟隐隐拼成了师祖母绣帕上的星麦田,只是帕子上的是平面的绣线,玉屑上的是立体的刻痕,像把时光里的景,从布上挪到了玉里。
窗外的风忽然紧了,卷起檐角的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苏瑶把茶杯往林婉那边推了推,茶梗依旧竖着,只是顶端沾零茶叶,像给雪莲戴了顶帽子。“雪山里的花,哪株不是在石缝里钻出来的?” 她的声音混着风声,“风刮过来,它就把腰弯一弯,风过了再直起来;雪压下来,它就把根往深处扎,雪化了再往上长。这泼辣不是横冲直撞,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顶。”
林婉望着药柜上的玉雪莲,忽然发现那些刻痕处的玉质比别处更亮,像是光线都往痕里聚。她想起今早磨玉时,砂轮把玉料磨得发烫,那些细的裂痕里竟渗出些玉浆,冷却后结成透明的膜,把裂痕补得严严实实。原来玉和雪莲一样,都懂得把伤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就像师祖母的绣帕,补丁越多,越透着过日子的实在。
刻完最后一粒玉屑时,已经蒙蒙亮了。林婉把玉屑装进个陶瓶里,瓶是苏瑶年轻时烧的,瓶身上刻着半朵雪莲,她刚好把剩下的半朵用玉屑拼上。陶瓶的底有个孔,苏瑶:“埋在土里时,得让根须能钻进来,就像人过日子,总得给彼此留点缝。”
她们踩着薄雪往药圃走时,边刚泛出鱼肚白。雪地里的雪莲芽刚顶破冻土,芽尖带着点红,像被冻出的血气。林婉把玉屑撒在芽周围,每粒都离根须半寸远,苏瑶:“太近了会硌着根,太远了又接不上气,这距离得刚好。” 玉屑落在雪里,很快就被浮雪盖住,只在晨光里偶尔闪一下,像埋了满地的星星。
往回走时,林婉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沾着点玉粉,搓了搓竟搓出星麦的形状。苏瑶看着她的手笑:“这印子得留几,好让你记着,刻玉和做人一样,得有那份细劲,也得有那份泼辣劲 —— 该刻的地方不含糊,该让的地方不较真,才能把日子刻成自己的模样。”
窗外的风裹着雪粒,在窗纸上撞出密密匝匝的细响,像无数只兽在用爪子轻轻挠门。林婉把师祖爷的笔记往灯下挪了挪,泛黄的宣纸上,雪莲根系的草图正被烛火映得微微颤动。图上的根须盘成紧实的球状,墨线勾勒的褶皱里填着细碎的批注:“冻土三尺,根缠碎石为甲”,字迹被岁月浸得发褐,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力道,像笔尖也带着雪线边的寒气。
她指尖划过图中根须缠绕的碎石,忽然想起去年跟着苏瑶去雪线采药的情景。那时刚过惊蛰,雪层下的冻土还硬得像铁,苏瑶用镐头刨开半尺深,才露出团褐红色的根球 —— 密密麻麻的根须缠着黑褐色的碎石,有的石片被勒出深深的沟,有的根须甚至钻进了石缝,把碎石嵌成了根球的一部分。“这哪是根,分明是雪莲给自己铸的剑。” 苏瑶当时捧着根球笑,指腹敲了敲嵌在中央的尖石,“风来挡风,雪来抗雪,连土拨鼠都啃不动。”
此刻想象那些埋在土里的玉屑,林婉忽然觉得它们正在变作更锋利的 “剑缺。她特意挑选的玉屑都带着棱角,刻星麦纹时又故意在麦芒末端留了尖,此刻混在冻土的沙砾里,定能像师祖爷笔记里的那样,被根须紧紧缠在中央。玉的硬度比碎石更胜三分,寒性又能抵御土里的虫蚁,想来等根球成形时,这些玉屑会在根须的包裹下,透出淡淡的青白光泽,像给雪莲藏了串护身的玉甲。
风势忽然转急,窗纸被吹得鼓起来,烛火的影子在墙上晃成舞动的雪狮。林婉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噼啪爆开时,她仿佛看见冻土下的景象:雪莲芽的根尖正顶着玉屑往前钻,嫩白的根须起初有些胆怯,触到玉屑的棱角便微微蜷曲,可没过多久,就顺着星麦纹的刻痕慢慢舒展 —— 那些刻痕成了然的引路标,让根须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用力,该在哪个地方转弯。
“玉是山之骨,雪是山之魂,本就该在一处。” 苏瑶不知何时端着药碗进来,碗里的雪莲汤冒着热气,香气混着松柴的烟味漫开来。她把碗放在案几上,指腹在笔记的根球图上轻轻点零:“你师祖爷年轻时总,雪莲最懂借势。它知道自己茎秆脆,就请碎石当铠甲;知道自己扎根浅,就邀玉屑做锚链。这泼辣不是硬扛,是会找帮手。”
林婉想起自己刻玉时的固执。初学那阵总怕玉屑太硬会伤着根须,刻星麦纹时特意把棱角磨得圆滑,结果苏瑶看见直摇头:“你把玉的性子都磨没了,还怎么帮雪莲立住脚?” 后来她试着保留玉屑的尖,却在刻痕里刻进风族韧草的纤维,让坚硬中藏着点柔韧 —— 就像此刻窗外的风雪,虽烈却也带着春的消息,能催开冻土下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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